“我说,我要请我的助理喝下午茶。走吧。”雷隽将桌上的东西收拾好,竟是直接走了出去。
季纯纯一愣,手忙脚乱地整理桌面,足足过了三分钟,她才赶到电梯口。
雷隽正在等她。
第三章
安静典雅的咖啡厅里,柔和的钢琴声流泻而出,空气飘浮着幽幽花香。
季纯纯有些手足无措,旁边的人不是西装革履,就是装扮时髦的名媛淑女,更不用说总是一身亚曼尼的雷隽?偏偏因为今天是星期六,她只穿着洗白的牛仔裤和黑色套头毛衣,外加一件灰扑扑的旧大衣。
她本以为他们要去公司旁边的三十五元咖啡店,或是去吃“一九九吃到饱”的下午茶自肋餐,没想到雷隽竟然将车子开到这家星级饭店。
他是一个霸道的主管,说了就做,根本不缓箸询她的意见。她其实可以拒绝他的,但一想到回去面对孤寂,她乾涩的眼皮就发疼。
她需要自哀伤的氛围中抽离,只要不是一个人,到哪里都好。
拿起骨瓷茶壶,她倒下透明亮红的锡兰红茶,芳香气味溢出,她闻了立刻精神百倍,再放下三匙糖、半杯女乃精,拿了金色的小汤匙,叮叮当当地调和着。
“吃这么多糖?”雷隽注视她的动作。
“可以吃甜的,我就不吃苦。”季纯纯望着他那杯黑咖啡,笑着回答。
雷隽不置可否,继续翻阅手中的产品说明书。
季纯纯放下汤匙,也好,他看他的,她吃她的,避免两人无话可说的尴尬。
桌上磁片摆着切成四份的三明治,她看到功能表时,一样也不敢叫,雷隽硬是帮她点了总汇拼盘,若再加上两个人的饮料和服务费,她五十块可以解决的下午茶,大概要花了他上千元吧?
这就是雷隽的生活?高贵,昂贵,以金钱堆砌出一个梦幻空间,令她仿佛身处月兑离现实的上流社会,感觉疏离而虚幻。
“不吃?”雷隽又问。
“喔,我慢慢吃。”季纯纯拿起了三明治。
作为下属,她习惯他命令她、质问她,一问一答,一板一眼,再也没有多余的废话。
饼了好一会儿,雷隽将产品说明书递给她。“我看完了,给你收好,就这样定稿。印刷厂的流程你负责,星期四以前印好。”
“好。”
再度陷入沈默,季纯纯专心吃她的三明治,雷隽则是若有所思地看她。
“我这趟到美国出差,有把握多争取两成的订单。”他喝下咖啡,神情还是一样地淡漠:“这两个月来,谢谢你的帮忙,协助我做好市场分析。”
“没什么的,我只是做好我的工作。”
“我在之前的公司,换过七、八个助理,没有人能达到我的要求,你是第一个让我满意的工作夥伴,我希望我们能继续合作下去。”
他一派上司嘉勉属下的口吻,生疏而客气,又带着一点命令味道,季纯纯低着头,不知如何回应。
她拿起汤匙,无意识地搅动女乃茶,漩涡转动。雷隽又提到订单的处理方式,他的声音也跟着漩涡转呀转,只一个低沉,她就听漏了。
“……我星期一交给你,你再用快递寄出去。”
他说什么?要快递什么东西?季纯纯一惊,抬起头,将身子向前倾,紧靠桌缘。“对不起,雷经理,请你再说一遍。”
雷隽倒是不说话了,只是看着她。
他的眼神永远这么冷峻,如一只耽视猎物的狮子,不带一丝热度,随时都可以扑杀上来;季纯纯胆怯地低下头,她大概又要挨骂了。
“你耳朵受过伤吗?为什么听力不好?”
出乎意料的问话,让季纯纯松了一口气。
“我没有受过伤,从小就是这样,爸爸妈妈喊我,我常听不到,后来念大学时去做听力检查,才知道听力比正常人少了四十分贝。”
“可以补救吗?譬如说开刀?或戴助听器?”
季纯纯微笑摇头:“也不是很严重,我的耳膜没问题,医生说用不着助听器,只要避免噪音,别乱挖耳朵,好好保护耳膜就好了。”
“不治疗了?”
“这是神经性的听觉受损,可能是先天性的,可能是吃错药,也可能是发高烧,反正原因不重要了,我要想办法听清楚别人的话才重要。”
“我讲话是不是很快?”
“呃……有点快,有时候我会抓不到经理的话。”
“下次你听不清楚,要提醒我,我可以再讲第二遍。”
难得雷隽愿意了解她的情况,季纯纯受宠若惊,就像他误以为她要自杀,虽然粗鲁地打痛了她的手,但她还是有被“关心”的感觉。
他们总算有了初步的沟通,将来一定更能合作愉快吧。
“该走了,你把三明治吃完。”
“我吃三块,吃不下了。还是雷经理拿去吃?”
“我不饿。”雷隽拿起帐单,准备起身。
“等一下。”季纯纯赶忙摊开餐巾纸,左右看了一下,再小心翼翼地捻起三明治,放在纸上,如获珍宝似地折迭包好,收到背包里,笑说:“这很好吃呢,倒掉很可惜,雷经理不吃,我拿回去当宵夜了。”
在这种高级餐厅里,是没有人会打包食物回去的,雷隽本想阻止她,但一看到她清纯而满足的笑容,他没有出声。
一件小事,就可以欣赏到她的甜笑,也许是一束阳光,也许是办公桌上植物的新生女敕芽,甚至是一块简单的三明治,她都欣喜相待,彷佛世上万事美好。
如果她能继续拥有周宇鸿的爱,是不是会笑得更甜蜜、更满足?
雷隽不再想,递出乾净的餐巾纸:“再包一层,免得沙拉酱弄脏背包。”
“谢谢雷经理。”对於他的举动,季纯纯又感到惊喜。
“我送你回去。”
“喔,我还不回去,我想去逛逛百货公司。”
“一个人?”
“是呀!我一个人……”
季纯纯蓦地揪心,笑容遁去,她并不是想逛百货公司,而是害怕一个人独处,只有在人群中,她才能证明,她不是孤伶伶的一个人。
眼睛酸酸的,好像有水在流动,她轻咬住唇,抬头望着天花板的水晶吊灯,不想让急欲涌出的泪水掉下来,但亮晶晶的闪光灼痛她的角膜,她慌乱地转移视线,对上雷隽凝视的深眸。
“一个人,也有一个人去的地方。”他缓缓地说。
“我……还是回去吧。”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雷隽仍是一贯地独自离去,季纯纯将眼泪眨了回去,拿起背包,紧跟在那个高大而孤独的身影之后。
※※※
摇宾重音碰碰响着,震得人们心脏随节奏而狂跳,也震得季纯纯的太阳穴隐隐作痛。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说是PUB,可这是位於山中独门独院的豪华别墅;说是私人舞会,却是舞池、舞台、吧台、灯光、沙发、小桌一应俱全,连几个超重音喇叭也固定在大厅的天花板各角落。
雷隽坐在她身边,看出她的不安,解释道:“这是我常来的私人俱乐部,现在人不多,晚一点就热闹了,你先吃点东西。”
好吵,她什么也听不到;上面那个人歌声好难听,声音像是被碎纸机切过,裂成平板的长条音符:旁边一桌,那个老男人正在抚模长发妹妹的胸部……
她闭上眼,如果能不呼吸,她也不想闻满室的烟味和桌上咖哩鸡饭的怪异料理包味道。
但此时最不灵光的耳朵竟听到了一声惊喜尖呼。
“Ray,好久不见了,这个妹妹是你的新女朋友吗?”
雷隽冷冷地说:“你不要胡说,她是我同事。”
“哟,真是一个清纯小妹妹。”那个女人挤进了雷隽和季纯纯中间的空隙,用肩膀推着雷隽,红色的指甲尖点了点,娇笑说:“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改变口味了耶!早知道我也去平板烫,穿条牛仔裤,你应该还会爱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