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光反照?!
季纯纯浑身一颤,电话在此刻突然响起,打断她的惶惧不安。
“您好,我是季纯纯。”
“纯纯,你快来,宇鸿呼吸困难,陷入昏迷,医生正在急救……”周爸爸说到最后,已经哽咽难言。
“好,我马上过去。”
季纯纯镇定地放下电话,脑袋一片空白。
正在吃早餐的吕彩梅猜到怎么一回事,问道:“纯纯,还好吗?”
“宇鸿他……他急救,我……我的工作……麻烦你了。”季纯纯站起身,将一迭档案交了过去,却是再也无法镇定,声音变得微弱而颤抖:“这里是雷经理的交办事项,我……”
“我会做,你快去医院。”
季纯纯又转过身,泪水已在眼眶打转,宇鸿就要走了,她要赶去送他!
“雷经理……很抱歉,我要请假,我请彩梅代理。”
“你又要请假?”雷隽盯住她的泪眸,寒着脸说:“你昨天请假,今天也请,我来这边一个多月,你已经请了八天假,你如果不想做,请你递出辞呈。”
“雷隽,你很恶劣耶!”吕彩梅爆发怒气,跳起来指名道姓地骂道。“纯纯每天认真工作,熬夜也帮你赶东西出来,她哪边对不起你?人家周宇鸿都快……快……”她终究说不出一个死字,又气得吼道:“你就不能将心比心,体谅一下纯纯的心情吗?”
“我来公司是工作,不是从事心理辅导,季纯纯的私事,请她自己处理好,控制情绪,不要影响业务的进度。”
一番冷言冷语说下来,季纯纯脸色更加惨白,办公室其他同事也现出不平的神情,吕彩梅更是暴跳如雷。
“雷隽,你这冷血动物!你和你爸爸吵架,我也请你控制情绪,不要臭着一张睑,净说些没血没目屎的疯话!”
雷隽冷哼一声,眉不皱,眼不眨,翻开卷宗读起他的业务资料。
吕彩梅见到雷隽的冷淡反应,气得跳脚。
“纯纯,收拾包包,快点去医院,有事我帮你扛着。”
“彩梅,谢谢你。”季纯纯稳下紊乱的心神,拿起背包,又说了一逼,“对不起,雷经理,我一定要请假……”
“你要走就走,我也不能留你。”
季纯纯咬着唇,微微点个头,努力噙住泪水,在同事的关怀注目中,一步步定出办公室。
雷隽向来对她有成见,她不介意,因为听力不好,她的反应的确比一般人迟缓;从小到大,她早就习惯别人的下耐神色,更是习惯逆来顺受。
但雷隽再怎么不耐烦,也不能不让她去医院送宇鸿最后一程吧?
泪水潸潸滑下季纯纯的脸颊。第一次和宇鸿聊天时,他就发现她的听觉有问题,从此以后,他会和她慢慢说话,或是先喊她的名字,要她倾心聆听。在许许多多相拥的时候,他更会贴在她的耳畔,柔情款款,情话绵绵,绝不让她听漏了半句真心真意。
十几年孤独成长的岁月里,也只有宇鸿能如此包容她的缺陷,这么体贴她、疼爱她;而如今,他即将远离,她再也不能拥有他那温暖的怀抱……
她茫茫然地踏入电梯,泪水早已淹没她的视线,厚重的电梯门关起,幽冷气息席卷而至,她只觉得好冷、好冷。
一只手臂伸出来,按了地下一楼。
“我到饭店接客户,顺路先送你到医院。”
小小的电梯里,回荡着那冷漠的声音,季纯纯听得一清二楚,怎么可能是雷隽?她慌乱地回头,没错,他是在和她说话。
她没办法回应,因为只要一开口,一定是泣不成声。
到了地下停车场,雷隽走在前头,声音平板地说:“跟着我。”
她茫茫然上了他的车,车子驶出坡道,冬阳刺痛她红肿的眼睛,她闭上眼,握紧手指,根本无法思考雷隽为何要送她。
雷隽开得很快,她坐不稳,伸手抓紧上方的拉杆,心中想到,宇鸿从来不开快车,他好爱惜生命,连割破个小伤口也要好好包紮……
“到了。”
“谢谢。”季纯纯低声道谢,开了车门就冲向病房。
“纯纯,他在那里。”周爸爸拥着哭泣的周妈妈,指向护士站边的急救室。
周宇鸿的哥哥站在门边,脸色沉重:“医生已经宣布宇鸿脑死,我们还要等第二位医生过来检查,才能送到手术室摘眼角膜。”
“我知道了。”
季纯纯咽下泪水,心绪变得平静澄明,这种感觉很奇妙,好像只要来到宇鸿身边,她就安心了。
走进急救室,宇鸿静静地躺在病床上,戴着氧气罩,手臂还插着点滴,一旁的心电图依然在跳动,但她明白,那只是为了进行器官移植,暂时以人为方式支撑他的生命迹象。
她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轻轻拨弄他的头发,指头轻柔地划过他安详的眉眼,唇畔绽开一抹甜美的笑意,低下头,附在他耳边唤:“宇鸿,我来了,你告诉我,听觉最后才会消失,你有没有听到我在说话呢?”
周宇鸿的嘴角仿佛有笑,一滴清泪由他的眼角滑下。
季纯纯拭去他的泪,轻笑说:“宇鸿,你来吓我了,还好你也告诉我,你可能会流一些莫名其妙的体液,要我别害怕……”她握紧他的手,细细地摩挲着。“宇鸿,我不怕,我真的不怕,想想,你不会再痛了,你现在一定很快乐,我也好为你高兴,好高兴喔……”
泪水潸然而下,她仍是继续微笑说:“我答应过你的,我会好好活下去,可是……你一定要让我哭,等我哭够了,我就不会再哭了……”
“纯纯,医生来了。”周哥哥拍拍她的肩。
身后传来仪器移动的声音,她缓缓起身,放开最深挚的依恋,很坚定地站在旁边。
她不再掉泪,而是勇敢地看医生为宇鸿做检查。
急救室门口站着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手上抓着一件女外套,冷冷地凝视这一切。
“请问你是?”一位周家亲属问道。
“我是季纯纯的同事。”
“你们都是同一家公司,那你也认得宇鸿了?”
他不认识周宇鸿,他甚至几乎不认得眼前的季纯纯;平日喜欢挂着傻笑的她,在此刻彷若月兑胎换骨,她笑得忧伤,却也笑得恬静,就像是高山上云淡风轻,不沾染一丝尘俗。
对他而言,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要来就来,要去就去,他从来就不在乎的,但他没见过,竟然有人能如此坦然面对死亡!
那挂着泪痕的清秀脸庞显得纯洁、祥和、平静,整个人有一种说不出的绝美,而且美丽得令人心悸。
雷隽将季纯纯的外套放在椅上,转身离开。
※※※
冬天的脚步轻缓移动,跳过最阴冷的寒流,两个星期后,阳光普照。
吕彩梅又是一边月兑大衣,一边叫嚷着进办公室。
“怎么出门时还下雨,一下子又出大太阳?热死我了……啊!纯纯,你怎么来了?你不是还请假吗?”
季纯纯抬起头,笑意有些落寞。“在家里闷,乾脆来上班。”
吕彩梅忧心地审视消瘦的纯纯,这些日子来,纯纯非但不请假,还天天来上班,三天前才办完周宇鸿的告别式,张副总特别逼她休假,要她休养身心。
“哎,张副总要你好好休息,下星期一再来上班啊。”
“我不能待在家里,我会胡思乱想。”
“可是你一定累坏了,今天星期六,半天就不用来了。”
“我不累。”季纯纯拿起待处理的业务,笑容回到她的脸上。“宇鸿早就把事情交代得一清二楚,我们只要把该送人的送人,该丢的丢,其他后事,一切从简,他家人也很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