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着头,为陈敖摆好碗筷杯盘,递上热手巾。“坐,温温手。”
安居乐也笑着招呼。“来,陈大人坐啊,要叫阿……”他耳根子忽地变红、搔搔颈子,以前是大老爷,怎么一下子平起平坐了?“还真不习惯呢,阿敖。”讲完这两个字,他的大脸已经通红。
“变成一家人就习惯了吧!”米多多将安心心拎了过来,摆在身边。“心心坐这儿,好让姨爹吃饭。”
陈敖擦着热手巾,感到通体皆暖,这时他才注意到两个大人手里的小女圭女圭。
“我第一次见到他们。”他伸出手指逗弄安居乐怀中的女圭女圭,才吃饱女乃水的女圭女圭睁大眼睛,又吸起他的手指,小嘴嚅动着,搔得他心头暖呼呼的。
“真可爱,他叫什么名字?”
安居乐笑咧了嘴,开心地道:“这是姊姊双双,甜甜那个是弟弟对对。”
“双双对对,一模一样,还真是分不出来。”
米甜甜也是献宝似的举起安对对。“阿敖你瞧,对对左眼大,双双右眼大,就这样区分。”
米多多以手指撑起自己的大眼睛,笑道:“我看是四只眼睛一样大,呱呱呱呱,两只大眼蛙!”
“多多!”头顶立刻挨了姊姊一记粉拳。
“呜!”米多多忙用双手挡住大头。“我是说双双对对像青蛙一样可爱呀,还要敲?救命啊!阿敖,我姊就是这样凶悍,你以后可得小心她了。”
安居乐笑道:“他们闹惯了,没事的。阿敖今晚就住这里吧?”
“还没去找客栈……”
“就在这边住下吧。”米甜甜笑道:“我们还有一间空房,你的书箱都摆在那儿,软软前两天趁太阳暖和晒了被子,没想到你就回来了,正好用上。”
米多多又道:“软软还会帮你擦三弦子,上上油,拨拨那几条弦,嗳,她又不会弹,就坐在那儿傻傻地唱小曲,好难听……”
“哥!你很讨厌耶。”米软软脸上浮现红晕,早已为陈敖的碗盘夹上一堆菜,见到姊姊哥哥笑谑地瞧她,忙缩回筷子,转移话题。“姊夫不是要发压岁钱吗?瞧我做啥?”
“差点忘了。”安居乐大叫一声,将安双双递给米软软。“软软,拜托你抱一下。”说着便从口袋掏出红包袋。“大家都有压岁钱,双双对对也有……啊!”
又是大叫一声,米甜甜明白他的想法,笑问道:“少了阿敖一份?”
“我回房准备。”安居乐说了就走。
“姊夫不用了!”陈敖忙起身唤道。
“别客气。”米多多拍拍他的肩头。“家长除夕发压岁钱,是我们家的惯例,既然你也喊一声姊夫了,咱们就是一家人,还客气什么?”
陈敖坐了下来,方才情急,姊夫两字月兑口而出,好像长久以来就叫惯了。
不是吗?每回和软软谈心,听她聊着姊姊、姊夫、哥哥,他也顺着她的语气,和她一起谈他们一家的事,久而久之,他也融入了这家人的生活中。
“我不回绍兴了。”他悬宕已久的心情,终於有了结论。
米软软惊喜地望向他,不敢置信地道:“可是……皇上不是要你回家读书?”
“软软,你那天说的好,苏州也是我的家。”陈敖的神色逐渐开朗,语气显得铿锵有力。“皇上要我回家读书,并不限定我回哪儿读呀!”
“妙哉!妙也!”米多多学着读书人摇头晃脑。
“软软可真正放心了。”米甜甜也替妹妹高兴。
“我错过了什么?”安居乐回到桌边,搔搔头,搞不清楚状况。
“爹!心心要读书。”安心心也跟着凑热闹。
再也没什么比敖哥哥留下来更让她欢喜了,米软软一颗心有如远处燃放的炮仗声,劈劈啪啪爆出五彩烟花。
不约而同,两人目光胶着在一块儿,他柔情地笑看她,神情变得明亮,可在一眨眼间,她瞧见了他眼眸深处的一抹忧郁。
别人看不出来,她却是明白的。
第十章
下午时分,米软软站在厨房桌台边,拿着杆面棒,杆出一张张白面皮。
“软软!”身后突然伸来一双大手,环住了她的腰。
“哎呀,做什么?”米软软娇笑,以肩头顶了顶他的胸膛。“敖哥哥,别闹,教夥计看到了。”
“他们在前头睡中觉,两个在门外拔猪毛,没人瞧着。”陈敖摩挲她的双手,吻上她的粉靥。
“真是的。”她也任他亲吻拥抱,享受那份亲腻的甜蜜感。“嗳,别抓我的手,瞧你,沾了一手的面粉。”
“我帮你杆面。我来了七、八天,总该做点事,不能总是吃饱发呆,人都变笨了。”他抓过杆面棒,也有模有样地杆了起来。
“你杆不来的。”
“瞧,这不是杆出来了?”他来回滚压,已然压成一张面皮。
米软软微笑摇头,拿起一张她杆好的面皮,透过窗子的光线照射,那白色面皮竟是透明澄亮,张开手掌在后头摇摆,也能清晰看到指头影子。
“我这面皮是做虾饺汤包的,要杆得这么薄,蒸出来才能透出里头红虾仁的色泽,卖相也好。”
“这么薄,不就很容易破?”
米软软双手拉扯面皮,笑道:“你拉看看,韧度也要够,才不会一下子蒸烂,流了满笼子的汤汁。”
陈敖接了过来,伸手扯了一下,讶异地道:“果然有弹性,这可要磨多少功夫才杆得出这等面皮?”
“所以呀——”米软软将他挤开。“你别在这儿碍手碍脚了。”
“软软,你教我。”
那语气似耍赖,又似正经,米软软捕捉到他眼底的彷徨。
“想学做大厨?”
“未尝不可,妇唱夫随。”陈敖笑得轻松。
“来,我教你杀鱼。”米软软牵起他的手,走了几步。
“杀鱼?”陈敖硬是不肯走,有些惊慌地道:“那活跳跳的鱼,我抓都抓不住,还要开肠剖肚,呃……不是我不行,是需要一点时间适应……”
“不会杀鱼,怎能烧出最新鲜的鱼汤?又怎能当大厨?”米软软笑了。
“我可以学……”
“洗手。”米软软舀起水缸的清水,帮陈敖洗去满手的面粉,也洗净自己的双手,再掏出巾子,为他拭净。
“敖哥哥,你先回房歇着,我煮壶茶给你送过去。”
“软软,不忙的。”陈敖神情显得十分失落,莫不是让软软看出什么了?
他落落寡欢地回到房内,桌上摊着一本《论语》,他一个字也看不下去。
奉旨读书,再读下去,又能读出什么名堂?哪个大官没有读过书,却还不是大肆干着违背道德良心之事?
辟场上,他固然谨守“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的原则,偏偏别人也见不得他的清流!
若他日有机会复官,是不是该放弃自我,随波逐流而去?
“敖哥哥,你这几天在想什么?”软腻的声音打断他的沉思。
米软软进了房,带着甜笑放下茶壶,再为彼此倒出清香醒神的绿茶。
“没什么的。”
“没有吗?”米软软拉了凳子,在他身边坐下来,卷起袖子,拿了墨就在砚台磨起来。
“软软要写字?”
“你喝茶瞧着。”
她微笑研磨,动作显得生疏笨拙,却是更加小心地磨着,好不容易研出浓浓的黑墨,她抓起笔蘸了,抚抚桌上的白纸,再以左手转着右手的笔,似乎在努力调整拿笔的姿势,秀眉蹙拢,水灵大眼有些苦恼,费了一番力气,终於握出一个她最满意的姿势,啪地一声,有如戳下笔杆,在白纸打出一个大黑点。
瞧她煞有其事的写字模样,真是像极了孩童习字,陈敖露出了疼宠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