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大家都知道写“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乾”的李商隐吧?
李商隐科举考了五次才考上进士,二十七岁时娶了一个贤慧的妻子王氏,那时候唐朝正在闹牛李党争,他的岳父被归为李党,而提拔李商隐的令狐綯属於牛党,这下子牛党的人一致认为李商隐忘恩负义,怪他怎能去娶“敌党”的女儿呢?也因为这样,李商隐终生四处飘泊求官,始终不得志。
他怪他妻子吗?不,他不但没有因此与王氏离异,而且照他写的悼亡诗来看,他对王氏情深义重;甚至在王氏死后两年,他的上司见他寂寞,打算送个歌妓给他,他也上书拒绝了。
李商隐和王氏的夫妻情义,可以写成很凄美的小说,可是结局实在太悲惨,妻早死,夫也不长寿,四十七岁就郁郁以终。
我常在想,如果李商隐的性格开朗些,或者不一心在仕途求发展,也许他和王氏都会比较“好命”;可惜的是,他跳月兑不开中国文人在政治上“施展抱负”的框框——学而优则仕,没有其它出路。
所以,默雨要写一个具有“第二专长”的县太爷陈敖,个性也海阔天空多了。考试当官是读书人理所当然之路,但不是他绝对必要之事。穿上官服时,尽其在我,卸下官服时,也不必吁叹,而是能快快乐乐地追求自己的理想人生。
《枝头春意闹》是《甜甜小厨娘》的续集,还记得米甜甜、米多多、米软软吗?自甜甜和安居乐成亲之后,时光匆匆又过了三年,小妹妹软软长大了。她是个人人疼爱的小老幺,我舍不得让她为情所苦,就给她谈一段单纯甜蜜、令她有所成长的恋爱。
希望各位喜欢软软和陈敖的故事。
第一章
大清乾隆元年,浙江绍兴。
春暖花开,微风吹拂,绿油油的稻苗摇曳生姿,灌溉河渠交错其间,水流清澈,倒映云影天光,一只蜻蜓点过明镜也似的水面,涟漪晃漾,将天地花草的颜色揉和成一片春光。
陈万利坐在竹椅凉轿上,一路欣赏美丽风景,不觉诗兴大发,吟哦着:“春天好,春天真是好,蝴蝶飞,青蛙跳,田里牛儿哞哞叫,天上云朵慢慢飘……阿发,你说我这首诗作的好不好?”
苞在凉轿后边的陈府管家陈发跑了过来,抹抹汗,笑道:“老爷作的真好,把所看到的景色都写到诗里来了,小的眼睛只会看,不像老爷一肚子诗书。”
“唉!若不是我自幼失学,我肚子的诗书不只如此啊!说不定早就考上状元,在这把年纪当上两江总督了。”
面对老爷的平生憾事,陈发鼓起如簧之舌,陪笑道:“老爷,如今您富甲一方,两江总督还要跟您攀交情呢。至於考状元,就看少爷们了。”
“那几个不成材的家伙!”陈万利笑眯眯地骂着。“叫他们背首唐诗,没一个背得齐全,要他们拨算盘谈生意,倒一个个精得像猴儿一样。”
“少爷们可成材了,老爷家大业大,少爷们全给您扛下来了。”
陈万利捋着胡子,很满意地点点头。他是绍兴城的大富翁,一生行善无数,更是人人尊敬的大善人,一妻一妾为他生下七个儿子,家族人丁兴旺,生意财源滚滚,该有的都有了,他又有什么遗憾?!
心情一好,他忍不住就地取材,又要吟诗了。
“春天好,游人多如毛,花娇娇,山高高,坟头一个也不少,墓碑边上都是草,棺材破土露个角,尸骨无存真苦恼……”
两名轿夫驮着凉轿,卖力赶路,只想快快过了这个布满坟茔的小山头,他们不怕鬼,倒是怕死了老爷的奇诗异文。
陈发保持微笑,仍是一副对老爷诗文的赞赏表情。他跟了老爷二十年,早已经修练出充耳不闻的最高境界了。
“真苦恼呀真苦恼……”陈万利还在推敲诗句。
“呜哇!阿爹啊!”
一阵凄厉哭声传来,哀痛欲绝,令陈万利不由得心头一紧。
望向山坡,几个男人围着一个新挖坟坑,旁边跪着一个小身影,又是磕头,又是以手捶胸,状似极其哀伤,声嘶力竭地哭道:
“阿爹啊!你怎能弃孩儿而去呀?想你含辛茹苦,抚养孩儿长大,孩儿还没报答亲恩,你已驾鹤西归,荣归西方极乐。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这教孩儿怎堪承受啊!呜呜,阿爹啊!你一路好走,孩儿给你烧钱了。”
这个小男娃儿不过是四、五岁的年纪,竟然哭的头头是道,句句清晰,令人为之鼻酸,陈万利动了恻隐之心,吩咐停轿,想看看是否帮得上忙。
才走上小步道,那小男娃又凄凄怆怆、抑扬顿挫地唱道:“哀哀父母,生我劬劳;无父何怙?无母何恃?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啊!呜哇,阿爹啊,呜呼痛哉,魂兮归来,呜呼哀哉,伏唯尚飨——”
一个“飨”字拖得长长的,小男娃爬起身子,用手背抹了抹眼泪,再抬起小脸,摊出小小的手掌。
一个男人掏了几枚铜钱,小男娃握住铜板,点个头,一溜烟跑掉了。
“这……这……”陈万利看得目瞪口呆,小男娃不是死了爹吗?
“老爷,这是哭坟的小孩。”陈发恍然大悟。“如果丧家有需要,会找个人来哭爹喊娘的,可小的从来没见过小孩也会哭墓。”
“原来如此。”陈万利才被哭得心酸无比,忙抹去眼角一颗多馀的泪珠。“小小年纪,如此唱作俱佳,也难为他赚这个辛苦钱了。”
“老爷,我们走吧。”陈发扯着老爷,这坟头阴风惨惨的,实在令人发毛。
正打算离去,又听到东边山头爆出一声啼哭。
“爷爷啊!”
“又是你这个小女圭女圭?”一个男人咆哮道:“我们来捡骨,你也跑来哭?小表,你看清楚墓碑,『先妣』两个字认不认得?”
“呜呜,女乃女乃啊!我不识字啊!”
“拜托你,别哭了,我来捡一次骨,就听你哭一次,今天主人家不请你哭,你就别闹了。”捡骨师父拿着一双长筷子,凶神恶煞地挥舞着。
“呜哇,女乃女乃,我好想你呀!”小男娃不为所动,仍是抱住墓碑,哭的惊天动地。“你仙逝多年,得道成仙,孙儿早晚一炷香,祈求你保佑子孙富贵平安,文武双全,考试中状元,买卖赚大钱,福寿年年,子孙连绵……”
“好了。”来捡骨的主人家哭笑不得,从口袋拿出一枚小钱。“横竖你就是要钱,去去,别在这儿耽搁捡骨时辰了。”
小男娃抽抽噎噎拿过铜钱,擦掉涕泪,又是点个头跑掉了。
陈万利十分好奇,跟在小男娃身后,看他是否又要跑去哭坟。
不过,整座山头再无其他丧家,小男娃东张西望,似乎也在寻觅“生意来源”,他看了一会儿,踢踢脚下的青草,这才从小径的另一边下山。
他个头虽小,脚步倒是很快,啪啦啪啦踩着光脚丫子,一下子溜下小山头。
“没爹没娘的野孩子回来了。”几个顽童在河岸边玩水,全部跑了过来,围在小男娃身边又唱又跳。
“我不是野孩子!”小男娃站定脚步,大大的黑眼直视那群顽童,声音清脆而坚定。
“唷,哭墓女圭女圭生气了。你哭啊,你哭给我们看,哭了给你钱。”
“才不哭给你们看。”
“呜哇!”一个小顽童呜呼一声,装腔作势模仿起来。“阿娘呀,我是野孩子,我要吃糖,你快快从棺材爬出来给钱啊……”
噗!一团烂泥巴打上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