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累了?”
“我没累,是她先放弃我。”方谦义淡淡地说着,“感情无法轻易放弃的,刚分手时,我很痛苦,后来就明白了,她并不爱我,她爱的只是一个会『爱上帝』、『参加教会活动』的我。”
即使他说得云淡风轻,杜美妙心头却泛起一丝丝疼惜﹔她能深刻体会到他曾有的痛,只因为她也曾经痛过。
方谦义继续说着:“当爱情掺进任何条件时,就不是纯粹的爱情了。这些年来,我相亲了几十次,相得越多,失望也越多,随着我年纪和地位的增长,女生看到的不再是我这个人,而是我的薪水和车子,我不知道她们到底要嫁给这部车子,还是要嫁给我?”他的声音有些激扬。
“副理,你别失望嘛!你一定会找到副理夫人的。”杜美妙柔声安慰,但她知道自己一定笑得很难看。
“今天晚上,又失望一次了。”方谦义轻轻一笑,竭力抑下自己莫名其妙的情绪,难道又是小女孩勾出他从不说出的内心世界吗?他强笑说:“奇怪?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事情?大概是过圣诞节,触景生情吧!这是我的秘密,你可不要乱说喔。”
“不会的。”
“你年纪还小,不会懂得那些大人的想法。”
“副理,我懂。”杜美妙的口吻极为坚定,随之又低下了头,声音细细的:“以前我很喜欢一个男生,那算是我的初恋吧,我们在一起很快乐,无所不谈,甜甜蜜蜜的,我以为这辈子就是这么幸福了……直到我带他到我家去。”
“你爸妈人很好。”他注意倾听。
“他们很好,可是我们家境不好,我家的店面和楼上住家都是租的,那时候还欠人家几百万吧。”想到过去那段夭折的纯纯恋情,她不觉眼眶微湿,“他没去我家之前,称赞我不畏贫苦,是什么出污泥的莲花。去过我家以后,态度全变了,说我们住家环境很糟﹔然后又说卖面不卫生会传染肝炎﹔又说我帮爸爸卖面很难看……我很呆,还一直以为他忙社团,所以没空约我出去。”
“这个势利男!”
“副理说对了,后来我听到同学转述,他告诉别人说:他没有心力承担我家的情况,他不想为我多奋斗十年。”说着说着,泪水夺眶而出,她赶忙以手背拭去。
她在哭!那该死的势利男竟是伤她如此之深!方谦义又心疼了。
“美妙?”
“奇怪?今天我变得很爱哭,也是触景生情吧?”杜美妙笑着抹干手背上的泪水,“那是三年前的事了,学生谈恋爱都要讲条件,更何况是社会人士?其实我哪要他们承担什么?我只不过要他们允诺我一个『爱』字而已。”
“嗯,如果有了真正的爱,大概也不会有那么多要求和条件了。”方谦义体会至深,有感而发。
“这年头不知道大家在想什么?连单纯的了解、单纯的恋爱也困难重重。”
“是我们理想太高吧?”
“副理这么有成就,理想高是─定的,不然也不会挑不到老婆吧?”杜美妙故作轻松打趣的语气。
“我没有高理想,我也只想单纯谈恋爱,这年头,单纯的女孩子很少了……”
方谦义蓦地收口,他身边不就坐着一个再单纯不过的小女孩吗?
可是,当她年龄渐增,渐渐见多识广,她是否会改变择偶的看法?她还能维持单纯的心思吗?
他很没有信心地加了一句话:“不过,人总是会变的,像你现在的想法是这样,也许以后会想找一个英俊多金的老公。”
“能英俊多金是最好了。”杜美妙不敢看他的表情,自顾自地笑说:“太丑就叫他去整容,没钱我也可以帮他一起赚,这不就英俊多金了吗?”
“你这小女孩就爱开玩笑!”方谦义也笑了。
“其实,我真的没想那么多。”她很想表达一些想法让他知道,“我小时候,爸爸做生意失败,每天都有债主上门要钱,我不懂事,也不知道我爸爸是怎么应付的。有一天半夜,我突然醒来,看到爸爸趴在妈妈的腿上哭,妈妈很温柔地哄他,就像哄我们睡觉一样。这一幕我一直记在脑海里,后来才慢慢明了,金钱、地位、外貌都不是维系婚姻的要件,最重要的是那分『情』。”
她娓娓道来,像是述说一个温馨平淡的小笔事。也许曾经惊滔骇浪,也许曾经心惊胆跳,而在所有的危难过去之后,留下的是一对平凡夫妻相互扶持的深情,也是一段让女儿回味再三的患难真情。
方谦义细细体会她的心思,今夜他们在无意间“触景生情”,聊得这么深入,他要单纯的相爱,她也要单纯的感情,他们的想法正是不谋而合。
他们心意相契!
方谦义大吃一惊,努力稳住握着方向盘的双手。
不可能!她是个小女孩,他大她十二岁,于情于理,他是他的上司,顶多以兄长的身份关照她,他怎能有这种“不良”的念头?
没错,他是喜欢她,她活泼、善良、热心,财务部的同事也喜欢她,她是一个人缘极佳的优秀部属。
可是……为什么她的言行总是牵动他的情绪?为什么他对她付出比其它同事更多的关心?为什么她哭他就心疼?为什么他渴望看到那张天真无邪的脸孔?为什么他老是和她聊心事?
难道……“副理,我家到了。”她出声提醒。
“喔,我跟你爸妈打声招呼就走。”他缓缓踩了煞车,也缓下自己的思绪。
“谢谢副理,那我先下车了。”杜美妙开了车门,向正在煮面的爸爸招手,“爸,我回来了,我们副理送我回来的。”
“帅哥副理来了?”杜福气眼睛发亮,立刻扔下汤勺,圆滚滚的身子跑到马路边,比起手势指挥交通,“副理大人,来!这边停,向右边过来,好!再来!再来,向前一点点。”他拳头一握,“噫,好!停!”
方谦义被他一摆弄,不得不依指示停好车,他下了车,“伯父,我送美妙回来,马上就走,不打扰你们了。”
“副理大人,难得来坐坐,吃顿消夜啦!”杜福气十分热情。
“很晚了……”
“不晚,不晚!”杜福气又跳回去煮面,“我帮你下碗牛肉面,别走喔。”
“副理。”杜美妙不好意思地说:“你留下来吃碗面,算是谢谢你载我回来。”
“好吧,我肚子也饿了。”只不过是吃顿消夜罢了,有什么好怕的?
终于留下贵客,杜福气乐极下,甩起白女敕女敕的面条,圆胖的脸蛋笑咪咪地,“美丽啊,里面不是还有金门高粱吗?拿出来请副理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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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夜,凌晨零时十分。
“妈呀,那也按呢?”杜美妙切着牛腱,低声哀号。
“他们都喝醉了。”曾美丽笑着回头看那两个面红耳赤的男人。
“叫爸爸不要再乱讲了,让我们副理回去啦!”
“副理先生也走不动了。”曾美丽难得看到老公喝得这么开心,也就让他去了,“妙妙,有时候让他们男人说些男人的话,心情会好一点。”
唉!说什么男人话?最初,他们吃卤味、小酒,正襟危坐谈政治,辩论各自支持的政党,再来开始谈社会乱象,讲经济前途,提起当年勇,肉一口一口地吃,酒一杯一杯地喝,干掉了一瓶高梁酒,然后就是这样……“帅哥,我跟你说,我们妙妙本来要去银行上班。”
“她不可以去!”方谦义醉得没办法生气,低低喊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