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孟盈盈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孟文义,他唇上蓄着两撇胡子,配上高大的身形,依稀可见年轻时的俊挺,此刻又头戴软帽、穿着绣着几何纹图案的长袖背子,更有着富家老爷的派头,其实他并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是在她八岁那一年,由于生父骤逝,和生父是八拜之交的孟文义便天天来家里安慰彷徨无助的母亲,最后母亲不顾亲友的反对,带着自己再嫁给他。
“关四少爷说……”孟盈盈暗中观察他的神情。
孟文义更加急切地追问:“他说什么?”
“他说因为收到爹捎去的信,所以关四少爷的兄长派他来见赵家表姊一面,想当面问问她对两家的婚事有何看法……爹,赵家表姊住在府里头吗?我怎么都没见过?”她试探地问。
“呃……她住在别的地方……”孟文义眼光闪烁地回答,心想关家的人倒是聪明,先派人来扬州,说不定是打算拒绝亲事,这可不成,他可是寄望在生意上头能得到“杭州关家”的一臂之力。
她一脸深信不疑,其实心里想的正好相反。“原来是这样,难怪我和娘打从住进这里之后都没见过。”
虽然孟盈盈以前曾听他提起过孟赵两家的关系,所以赵老爷在病逝之后,才会把所有的生意、家产都交给了孟文义,不过现在来看这件事,似乎愈来愈像那位关四少爷所说,是他霸占下来的,不过她一点也不意外,因为这个男人为了达到目的,就连杀人的事都做得出来。
“他……就只说了这些?”他又问道。
“嗯。”孟盈盈轻颔了下螓首。
“我知道了。”看来为了取信关家,得让假冒赵徽英的侄女跟关四少爷见上一面才行,孟文义心中盘算着忖道。
“爹既然回来了,也该去房里看看娘。”她说。
他点了下头,作势起身。“对了!盈盈,关四少爷下回再来,若爹不在府里,你一个没出嫁的闺女就别出来招呼客人了。”孟文义不希望她们母女听到一些对自己不好的传闻,能不和外人接触是最好不过的了。
“是的,爹。”孟盈盈状似柔驯地答允了,不让心中的恨意流露出来,使眼前的杀父仇人有所防备,可是心里却为了“爹”这个字而痛苦不堪。
孟文义很满意她这般听话,这才步出书房。
瞪着两手背在身后往外走的身影,孟盈盈多么希望能用视线瞪穿他,甚至亲手杀了他,好报这杀父之仇。
这个秘密在她心中已经藏了将近九年,没有一天忘记过,每唤孟文义一声“爹”,她的心就会痛一次,觉得自己背叛了生下她的父亲。
孟盈盈抡紧袖中的粉拳,却也明白要报这杀父之仇,光凭自己的力量是不够的,她需要有个帮手,只是该找谁呢?而又有谁是可以信赖的?
待孟盈盈心事重重地回到居住的院落,正好大柱子办完她交代的事回来了。
“知道那位关四少爷住在哪里了吗?”她问。
大柱子用力点头。“知道,不会很远,一下子就到了。”
“要牢牢记住,若是有必要,可是要你带路的。”孟盈盈叮嘱地说。
他又是用力地点头。“小姐不用担心,大柱子不会忘记的。”
孟盈盈笑睇着眼前年纪比她长了五岁,可是智力却像个十岁孩子的年轻人,是母亲位在南通娘家府里一位长工的儿子,因为是个痴儿,所以经常受到欺侮,她见了于心不忍,便决定将他带在身边,也是身边少数能够信任的人。“那就好,肚子也应该饿了,去厨房吃点东西吧。”
“好。”大柱子咧嘴笑着跑开。
一旁的婢女听了他们的对话,一脸的不赞同。“难道小姐想去找那位关四少爷?这样好吗?要是让老爷和夫人知道小姐出去见个男人,肯定会生气的,再说这又是为什么?”
“我是说如果有必要,不是非去找他不可……”孟盈盈敛起娇容。“这件事不能让其它人知道,尤其是老爷和夫人。”
因为她有很多疑问需要得到解答,或许可以从那位关四少爷口中得到,只是那个男人说的话又是否真的靠得住?
孟盈盈垂下眼睑,陷入了沉思,若能知道对方真正的来意,事情就好办了。
第2章(1)
三日后——
“四少爷还在睡吗?”方管事等了又等,不得不来催。“总不能让客人等太久,快点再进去叫他。”
小厮面有难色地说:“我也想,可是……真的不敢去吵四少爷。”
“我进去叫他好了。”方管事也不为难他,决定自己来。
待方管事推门进入寝房,来到床榻前,伸手推了推锦被下的人。“四少爷该起来了,有客人来访……”
锦被下传来模糊的男性嗓音。“今天不见客……”
“是孟家小姐来了,她说有事要见四少爷。”方管事道出对方的身分,希望让关轩臣想起自己这趟扬州之行的目的。
片刻之后,关轩臣掀开锦被,脑袋也清醒了些。“她来找我做什么?还有……她是怎么知道我住在这儿?”第二个疑问让他的睡意渐渐褪去,因为关轩臣记得很清楚,那天根本没有说出自己住在何处。
方管事回头叫小厮尽快来伺候主子梳洗更衣。“孟家小姐说要等见了四少爷才会道出来意。”
“最好是有重要的事……”关轩臣打了个呵欠,这才坐起身来,两腿才垂放下来,小厮便蹲帮主子穿鞋。“否则我可懒得跟她多说半句话。”
又花了不少时间,关轩臣总算穿戴整齐,或许是今日天气晴朗,所以他的精神也恢复得很快,等小厮取来披风,围在自己肩上,这才愿意踏出寝房一步。
待关轩臣来到紧邻着假山流水的厅堂,淡淡地瞟了在座的女子一眼,而她的婢女则站在身边。
“有什么事就快点说吧!”
孟盈盈等了一个多时辰,总算见到了人,这个男人却连句道歉的话都没有,还用这种轻率狂妄的态度来对待客人,让她险些将柔顺的面具给摘下来,好好地数落他一番。
“打扰了。”她起身福了福。
他在主位上坐下,哼了哼。“这种客套话就免了,我只想知道一件事,你是怎么晓得我住在这儿的。”
“那天关四少爷离开之后,我便让人偷偷跟在后头,自然就晓得了。”孟盈盈也没有隐瞒。
“为什么要这么做?”关轩臣用眼角斜睨着她,不太高兴居然在毫无所觉之下被人跟踪了。
“因为我想再跟关四少爷确认那天说的话是不是真的。”她等了快三天,还是不见这个男人再上门拜访,只好亲自走一趟了。“你说我爹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从赵家那儿抢来的,可有证据?”
“你可以去跟府里的奴才打听看看,或许还有赵家原本的下人。”关轩臣托着下颚说。
孟盈盈沉吟了下。“我这两天都问过了,就算还有赵家原本的下人,听到我问赵家的事,就如同惊弓之鸟,直说什么都不知道,似乎很担心会被逐出府去,所以才更让人起疑。”
“看来你爹已经事先警告过府里的奴才,要他们别乱说话,这样你还相信他不是那种卑劣无耻之人?”他语带嘲弄地说。
她思索片刻。“这件事我会找机会去问问那些织造坊和布庄里的人,应该有织工和伙计知道,到时就能确定这件事的真假了。”
见孟盈盈没有他预料中该有的气恼,也不像那天呜呜咽咽地反驳,反倒表现得很冷静,让关轩臣不由得挑起眉梢,上下打量她,忍不住怀疑眼前的女子和那天见到的不是同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