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芍药亲热地倚着虽非生母,却视同亲娘的司徒夫人。“娘,我不嫁人的,要一辈子留在爹娘身边,以后帮大哥打理百安堂。”
“芍药不嫁人也好,将来百安堂就交给她和元参,继续把咱们司徒家济世救人的家业传承下去。”司徒仁抚着下巴的胡子笑说。
司徒夫人轻轻打了下女儿的手背。“姑娘家怎么能不嫁人呢?说什么娘都要帮你挑个好婆家。”
“那帮姊姊找就好了。”司徒芍药早就决定要当个老姑娘,不想勉强地嫁了人之后,将来又被夫家嫌弃自己有这样难听的声音,见不得人,那岂不是更难堪?她不想让自己过得那么凄惨。
“两个都得嫁!”这点司徒夫人绝不退让。
司徒仁摆了摆手。“好了!我先去看看轩雅那孩子,你们母女慢慢聊吧。”说完便走了。
“娘不跟爹一块去吗?”司徒芍药被母亲拉着坐下来。
“你爹一个人去就好了。”她对关家多少还是有那么一些怨怼。“那位二少爷是不是病得很严重?”要是在这儿有个什么,要怎么跟关家交代。
司徒芍药摇了摇螓首。“倒也不是,除了外表看起来苍白虚弱,人也瘦了些,走路需要有人搀扶之外,其实也还好。”
“那么招呼的事就让白术去就好了,你一个姑娘家在男人住的地方进进出出,总是不太方便。”司徒夫人不忘嘱咐一声,就怕女儿的名节受损。
“娘……”司徒芍药并非想要违背母亲的意思,而是对于这位关家二少爷,就是情不自禁地想多关心他,不是因为同情,或是可怜,就像看待那些来百安堂看病抓药的病人一样,而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谁来救救我……我不想死……”
她不由得想起关轩雅在恶梦中的呓语,也许他本人不记得自己喊了什么,可是司徒芍药却听得一清二楚,甚至相当了解那样的恐惧,因此内心最柔软、最女性的部分被触动了,不禁心软了,也……心动了。
司徒芍药忆起父亲曾经说过的话,关家二少爷经历过两次生死交关的时刻,花了多少心力才熬过来,或许就是因为他们同样面对过死亡,更能够感同身受,对他也就多了份怜惜,无法视而不见。
“答应娘!”见女儿不回答,司徒夫人板起脸孔。
“我知道了。”司徒芍药不得不先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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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二少爷醒了?”趴在桌案上打盹的小厮听到床榻上有动静,连忙起来察看。
必轩雅嗯了一声。“什么时辰了?”
“都巳时了,二少爷难得睡得这么晚,而且夜里也不曾惊醒过,这还是小的头一回看到。”小厮见主子能够得到一夜好眠,高兴得眼圈都湿了。
“这有什么好哭的?”关轩雅温和地笑了笑。“先来帮我梳洗一下,总不能整天都是这副病恹恹的样子,这是住在别人府里,不是在自个儿家中,凡事都不能太过随便了。”
最重要的是司徒家要办的是寿宴,府里却住了个病人,总是触霉头,这个道理关轩雅自然懂得,只不过昨晚见到司徒伯伯,才开口说要离开,他老人家还很生气,说是不是嫌他招待不周,让关轩雅想走也走不了。
小厮依着主子的吩咐,赶忙去端了洗脸水进来。
“昨天没见到司徒伯母,得去跟她请个安……”关轩雅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口中低喃着,小厮也已经熟练地帮主子梳好发髻,戴上唐巾,最后穿上宽袖右衽的深衣,紫色的布料上还绣有吉祥图案,总算让他看来精神许多,原本俊美的面相,也在衣装的衬托下,散发出温文儒雅的气质。
才这么想,周大夫便来了,还有……仍然是男装打扮的司徒芍药。
“你今天的气色可比昨天好看多了。”司徒芍药只是来打个招呼,尽尽主人的义务,不打算待太久,这样也不算违抗母亲的话。
必轩雅客气又疏远地笑了笑,心想还是避避嫌,这样对双方都好。“这都是托二小姐的福。”他也是昨天从司徒家的奴才口中得知的,原来司徒芍药是司徒伯伯的两个女儿中最小的那一个。
“你叫我二小姐,那我是不是也要称呼你为二少爷,这样才叫公平?”司徒芍药横睨着他问。
“这是该有的礼数。”关轩雅轻道。
司徒芍药撇了下嘴角,没有说话,因为周大夫已经在帮他把脉,于是静待诊断后的结果。
“二少爷今天觉得如何?”周大夫一面把脉一面问道。
必轩雅微微一哂。“比起昨日,精神已经好上许多,还劳烦周大夫这一趟陪我到京师来,有你在也安心多了。”
“哪儿的话,大少爷可是有付我丰厚的出诊费用,所以二少爷不要放在心上。”说到这儿,周大夫便专注在病人的脉象上。
“如果周大夫不反对,我今天想到外头走一走。”关轩雅望着窗外,虽然已经立冬,不过除了冷了点,还没开始下雪,他可不希望来到了京师,却还是整天关在寝房里头。
周大夫过了半晌才收回手指。“二少爷不用心急,再休息个两天,状况都稳定之后自然就能出门了。”虽然赞成他出去透气散心,但也不必急在一时,免得弄巧成拙了。
闻言,关轩雅多少有些失望。“我明白了。”
这位关家二少爷可是他遇过最合作的病人,周大夫点了下头。“那我去煎药,二少爷用完午膳之后再喝。”
“……好。”关轩雅真想任性一次,说他不想喝。
待周大夫步出房门,另一名随行的奴才正好端了几道清淡的饭菜进来,一一摆上了桌,然后出去了。
必轩雅这才抬起俊首,注意到司徒芍药似乎还不打算离开,轻声地问:“二小姐还有事吗?”
司徒芍药自然也听见关轩雅和周大夫刚刚的对话,自顾自地拉了张凳子坐下来。“其实你很想出门,为什么不老实的说出来?就只会一味地忍耐,把话闷在心里,日子久了不生病才怪。”
“谢谢二小姐的关心,周大夫说得也没错,还是等过两天……”关轩雅把笑意固定在唇畔,不想这么容易被看穿了。
“不需要否认,这不就是你甘冒风险,一路从杭州来到京师的目的,就是想要在死之前看看外头的世界。”她能够体会这样的心情。
被司徒芍药一语道中了心事,而且还道出了从来没人敢当着他的面说的“死”字,关轩雅的脸色倏地刷白了。
“你……说什么死不死,我家二少爷会活很久……会长命百岁的……”小厮气急败坏地嚷着,巴不得将她轰出去。
“我说对了是不是?”司徒芍药没有理会小厮的叫嚣抗议,直勾勾地望着面白如纸的关轩雅。“当我误食了有毒的药材,那几天一直都是昏迷不醒,可是却能听到爹娘以及姊姊的哭声,还有大哥就站在床榻旁猛叹着气。虽然当时年纪还小,却已经意识到自己可能会就这么死了,我真的好害怕,一直大叫救命,希望有人来救我,却没有一个人听见……心里只想着我还没有孝顺爹娘,还没有跟家人道别,还有好多好多事想要去做,至少要等把那些事都做完再死也不迟。”
她是第一个了解自己在想什么的人,关轩雅胸口倏地绷紧,长久以来,他总是习惯去掩饰自己的喜怒哀乐,不想让人知晓他心中的恐惧和无助,但是司徒芍药这番话却击溃了这层伪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