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在她离开凤城前后,发生了那么多的事,而夏侯寅却隐瞒了一切,用最残酷的方式,逼她远离那场风暴。
她的心里,有太多问题想问清楚,还有太多谜团,需要由他亲口解释。偏偏,她又不愿意现在就去见他。
理智告诉她,不该再迟疑,最好是快刀斩乱麻,走得愈远愈好。
但是,又有个声音,嘶哑而沉重,不断的在她耳畔低语着,让她欲走还留,难得的优柔寡断。
我是不得已的。
那句话,每想起一次,她的心就被刺痛一次……
站在柜台后,画眉握着手里的毛笔,笔却悬在帐册上,久久没有落下,滴下的墨汁,一滴滴在帐册上晕染开来。
蓦地,一张圆润的小脸,出现在她眼前,占去绝大部分的视线。小动物般的大眼睛乌黑光亮,调皮的眨啊眨,小嘴弯弯,笑得格外开心。
“伯母!”夏侯燕喊着,格格笑着,一边手脚并用,踩着自个儿搬的椅子,爬到了柜台上头,凑到画眉面前。“伯母,我来了!”她伸出手,圈住画眉的脖子,偎在她肩头撒娇。
“小心,别压着妳伯母。”
那个让她辗转难眠、嘶哑又低沉的嗓音响起,就在柜台前的不远处。
画眉抬起头,望进了夏侯寅眼里。
他站在那儿,依旧是全身黑衣,但却少了黑纱笠帽。没了黑纱笠帽遮掩,他的脸庞暴露在阳光下,那几道深红色的疤痕,看来更是狰狞可怕,明显得让人转不开视线。
听见这声叮咛,燕儿嘟着小嘴,不高兴的反驳。
“才没有呢,我很小心。”她抬起头,认真的看着画眉,很严肃的说:“燕儿很乖。伯伯说,伯母肚子里有小宝宝,所以要小心,我就很小心。”她用软软的小嘴,亲了亲画眉,撒娇的问:“伯母,我很乖,对吧?”
“嗯,燕儿最乖了。”她抗拒着,不再去看他,勉强对小女孩挤出笑容。
只是,即使刻意不去看他,她全身的感官,却仍敏感的察觉到,他灼热而专注的视线,以及他一步又一步,缓慢走近柜台的身影……
“燕儿很想妳。”
那嘶哑的声音,在她耳畔说着。
她故意不看他,装出冷淡的表情,不愿意让他看出,他的声音对她造成的影响,有多么让她不知所措。
她的冷淡,并没能让夏侯寅退缩。
“想妳的不只是燕儿。”他又缓缓说道,注视着她的眸光,灼亮得如同火炬。“还有我。”
简单的一句话,就惹得她的心更乱了。
她多想躲开、多想避开,却又明白,大庭广众之下,她根本无处可逃。这里是餐馆,店里到处都是客人,每一双眼睛都在瞧着、每一双耳朵都在听着,不论是她当场回避,或是开口赶人,都会引起旁人注意。
况且,他早有准备,还带了她最疼爱的燕儿,来当作挡箭牌,这让她更开不了口。
软女敕的小手,圈着她的颈,像小猫似的撒娇。
“伯母,我肚子好饿喔!”夏侯燕边说着,边往客人们的桌上看,馋得几乎要流口水,小肚子也饿得咕咕叫。
对于这个小女孩,画眉最是心软,从来就舍不得她饿着。
“燕儿,妳乖,找张桌子坐好,伯母去端八宝甜粥,还有芝麻炸饼给妳吃。”她轻声哄着。
“好!”
夏侯燕笑咪咪的回答,松开双手,小小的身子,咚的一声就跳下柜台,找了张离柜台最近的空桌,乖乖爬上去坐好,小脸上满是期待,就等着画眉端好吃的来。
刻意不去看那依然直盯着她的男人,画眉离开柜台,单手掀开门帘,走进了厨房。
八宝甜粥是早就熬好,还热腾腾的在锅子里。她挽起袖子,亲手揉面团,两面都沾满了芝麻,才将面团下锅,炸成两面金黄、又香又酥的芝麻炸饼。
等炸好了饼,她才拿出碗来,舀了一碗甜粥搁着,接着拿起另一个碗,又要去舀第二碗时,动作陡然停顿下来。
她咬了咬唇瓣,搁下手里的空碗,只端了一碗粥。但一转身,瞧见刚炸起锅的芝麻炸饼,又赫然发现,自个儿炸了太多,燕儿根本吃不完。
盘子里的炸饼,数量正适合一大一小,两个人食用。
有些赌气的,她找了个小盘子,只挟了两块炸饼,连同手里那碗甜粥,一同端了出去,其余的炸饼,就全留在厨房里搁着。
外头的客人仍旧不少,只是气氛比起先前,多了几分古怪。
客人们的谈话声,明显小了许多,从先前的高谈阔论,变成交头接耳,视线全都落在同一个地方。
没了黑纱笠帽遮掩,夏侯寅戴的眼罩、脸上的疤痕,以及那双骨节扭曲的手,都引来旁人的注目。
人们回避着他的视线,却忍不住偷偷的打量,有的目光带着同情,有的目光则是充满厌恶。坐在隔壁桌的客人,甚至连忙起身,有的换了张桌子,有的则是干脆直接结帐走人。
夏侯寅不动如山,静静坐在那里,对周遭视若无睹,反倒是画眉,瞧着那些指指点点、听着那些窃窃私语,竟觉得胸口闷闷的疼着。
曾经,旁人对他的注目,是因为他的俊朗。
如今,旁人对他的注目,却是因为他的伤残。
画眉看得难受,努力硬起心肠,不去理会那阵心疼。她端着甜粥与芝麻炸饼,走到了桌边,搁在夏侯燕面前。
“哇!”小女孩欢呼一声,伸出小手,拿起还热烫的饼,迫不及待的咬了一口。那些香酥的饼屑与芝麻,沾了她满手,有些还落在绢丝衣裳上。
“吃慢些,小心烫。”
她柔声叮嘱着,伸出手来,拍掉那些饼屑。
“那我呢?”他开口问道,注视她的目光,温柔得像是那年那月,他们在梅园院落的蝴蝶厅里,他为她挑选珍珠的那个清晨。
“我只备了燕儿的分,风爷倘若饿了,就请别人招呼您吧!”她克制着,不被他眼里的柔情动摇,维持淡漠的表情,抛下这句话后,就转身走回柜台。
她才刚踏进柜台,门口就走进一个斯文俊秀的青年,手里捧着一盅熬好的药,才见着画眉,连话都还没说,就先微微红了脸。
“柳夫人,”他走到柜台前,鼓起勇气唤道。“我今早起来,替妳熬了一盅药,可助益产前,养身护胎。”
画眉露出笑容,接过那盅药。
“刘大夫,您太客气了,这么麻烦你真是不好意思。”她柔声说着,数月以来,早已习惯,这个青年生涩却又真诚的示好。
“呃,一点都不麻烦、不麻烦的……”那张俊秀的脸庞,像是吃了一盘辣椒般胀红。
收了一盅药,她也不忘回礼,笑着问道:“您吃过饭了吗?”她走出柜台,恰巧瞧见有张空桌,便招呼着他坐下。“来,请这边坐,今日的水芹正鲜,我做了道凉菜,刘大夫正好来尝尝。”她正想转身,却听见他开了口。
“柳、柳夫人……画……”他画了几字,还画不出口,只得红着脸问:“我可以唤妳画眉吗?”
她微微一愣。
始终在角落注视着画眉的黑眸,听见这句话,蓦地一瞇。
刘大夫深吸几口气,鼓起勇气,说出在心里压了几个月,此时才有勇气说出口的话。
“一个人扶养孩子,总是辛苦。如果我……如果妳……”话才说到一半,他的就咬着牙,连发根都红了。
只是,话虽然没有说完,但任谁也听得出他的意思。
画眉有些错愕,没有想到,这斯文的大夫,竟会选在此刻,在大庭广众下对她表露心迹。
她更没想到,会让夏侯寅撞见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