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堂的店小二,则是将后院的易牙厅,打扫得整洁干净,不但在桌面铺上新的绸布,还取出最好的餐具,把一套套瓷碗、调羹,以及乌木长筷摆妥。
龙无双走进易牙厅,四下察看,确定一切都已安排妥当,这才指点着丫鬟们,把藏身用的屏风,抬到适当的位置。只是,屏风尚未摆妥,有个丫鬟匆匆跑进来,急忙通报。
“无双姑娘,相爷来了。”
听见当朝宰相大驾光临,龙无双非但没有出门迎接,绝美的脸儿还沉了下来,一副不厌其烦的模样。
“他来做什么?”她不悦的挑眉,耳中已听见那沉稳的脚步声。
一个身穿灰袍、腰系一枚铜牌的男人,步履徐沉的走进易牙厅,气度冷若冰山、静如深海,身后还跟着几名刑部的高手。
“无双姑娘。”他颔首问候,一派恭敬礼貌。
她也不怕惹他不悦,当着他的面,毫不客气又问了一次。
“你来做什么?”
“毒害皇家,兹事体大。”男人语音平稳,垂眉敛目,口吻静淡的回答。“皇上特要下官领同刑部的人,一起来拿下嫌犯。”兹事体大,他又不愿意消息走漏,这才亲自前来。
瞧这人一身灰袍黑袵,衣不纹绣,穿着简便,整个人灰蒙蒙的,从衣服到表情都是那般无趣,眼里嘴角不见半点的笑意,让她看了就觉得碍眼,不由得轻哼一声。
“呿,消息还真灵通。”她柳眉半挑,指着当朝宰相。“我警告你,那家伙坏了唐家的薏仁酱油,连累我只沾着一口,你可别给我坏事,我非逮着他,好好教训一顿不可。”
“薏仁酱油?”男人刻意重复,问道:“敢问无双姑娘,唐家哪来的薏仁?”
“是啊,哪来的薏仁?”龙无双装模作样,不答反问,俏灵灵的眸子一转,竟还恶人先告状。“啊,我想起来了,几个月前,相爷您手上就丢了一批上贡的薏仁吧?唉啊,您身为相爷,却连抢贡品的人都逮不着,实在太让我失望了。”
男人神色不变,没有被激怒,仍是垂首聆讯。
“是,无双姑娘,您说的是,薏仁遭抢一事,的确是臣下失职。下回,那株千年人参我一定慎重顾妥,不让贼人再有机可乘。”
贼人?
龙无双秀眉一挑,粉拳紧握,眼底闪过一抹火光,才要再回嘴,外头却传来人声,一个店小二入内通报。
“无双姑娘,唐家的人到了。”
她心不甘情不愿的闭上嘴,咽下嘴边的话,瞪了那灰蒙蒙、讨人厌的家伙一眼,才挥手下令:“要你的人全给我藏好,别坏我事。”
男人静默点头,做了个手势,几名刑部的高手,眨眼间就窜上屋梁,很快的掩去身形,没了踪影。
龙无双又哼了一声,一甩丝袖,走进屏风后头,舒服的坐上丫鬟备妥的椅子。
灰袍男子亦步亦趋,也跟着走进屏风,却未曾上前与她并肩,反倒始终站在她身后,约一步远的距离,静静的与她一同等待。
易牙厅里,难得有这么多客人。
这儿是龙门客栈内最奢华雅致的厅堂,平时都被龙无双霸占着,在这儿吃着上好的佳肴、喝着绝品的佳酿,就算是再尊贵的客人,也订不到易牙厅的酒席。
但是,今儿个情况特殊,为了让唐家宴请酿酱师傅,龙无双出借易牙厅,还备妥了上等酒席,算是给足了唐家面子。
几位酿酱师傅们,由十九领着,随着宫清颺走入易牙厅。师傅们依序落座,十九理所当然的坐在主位,而宫清颺没有如常退下,反倒陪着她落座。
虽然说,体内的毒素早已祛尽,但是那毒药毕竟非同小可,伤得她不轻,虽然有赛华陀抢救,加上宫清颺的悉心照料,她才能捡回一条小命,但体力却恢复得极慢。宫清颺放心不下,所以处处跟着她,体贴入微的在旁边照料,两人间的情意,任谁都看得出来。
师傅们瞧着二人,也都看出些许端倪。
虽说前些日子这两人还打打闹闹的,吵得京城里人尽皆知,甚至闹到解除婚约。但是前阵子小姐染上风寒,重病卧床时,宫清颺却赶到唐家,衣不解带的照料小姐。
看来,这场病,倒是让这桩姻缘再露曙光,两人的佳期,肯定是不远了。
店小二们确定客人们已上座,勤快的送上好酒,替客人们斟满,接着走回厨房,端上一道一道热腾腾的妤菜。
见菜肴备妥,十九起身举杯,神色如常的开口。
“这一年下来,多谢各位师傅们鼎力相助,才能酿成薏仁酱油。今日,我特请名厨勺勺客亲自掌厨,以薏仁酱油料理菜肴,慰劳师傅们的辛苦。”
此话一出,几位师傅的脸色都变了,有的惊、有的喜,每一双眼睛都像是发了光似的,直盯着桌上的菜瞧。
薏仁酱油滋味绝妙,但是酿造不易,唐家几代都曾尝试,却只在今年才酿制成功,堪称弥足珍贵。
“但是,小姐,这薏仁酱油,原本不是要进贡皇家的吗?”赵师傅问道,双眼却还离不开那些菜,馋得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进贡皇家可以等明年,这薏仁酱油,是有你们协助,才能酿出的,理所当然该由大伙儿先尝。”十九表情未变,视线扫过每个人,端详所有人的表情。
王师傅吞了吞口水。
“但是——”
“但是?”十九挑眉,问道:“王师傅是怕滋味不好?”
“不不不,小姐酿的酱,滋味哪里可能不好?”王师傅又吞了一口口水,双手已经持着筷子,蠢蠢欲动。
单单是薏仁酱油,就已是千金万两也难以尝到一口的珍品,如今又有名闻天下的勺勺客掌厨,这些菜的滋味,只怕是美味得会让人舌头都化了。
“各位师傅就别再推辞了,菜都要凉了。”十九伸手,劝请众人动筷。“请吧!”
既然主子有此好意,而佳肴又诱人得很,师傅们不再推辞,纷纷举筷挟菜。数位师傅之中,偏偏就有一人动也不动,瞪着满桌菜肴,印堂额际还微微渗出薄汗。
十九瞧在眼里,暗暗叹息,左手却蓦地一紧,温烫的气息拢握住她冰凉的手,透过那宽厚的男性大掌传来,无言抚定她的心绪。
她心头一暖,因为宫清颺的这一握,心绪倒是定了下来。她回握他的掌,神情未变,明媚的眸子,望着坐在她右侧那位酱场里头,职位最高的欧阳师傅。
“欧阳师傅,这菜不合您胃口吗?”她开口问道。
如果不是宫清颺指证历历,她实在想不到,这位德高望重,在酱场里待了多年的老师傅,就是让她几乎命丧黄泉的人。
被这么一问,欧阳师傅浑身一震,额上青筋抽动,汗水更是聚流成河,几乎要渗透衣衫。
“欧阳师傅,您不舒服吗?怎么不尝尝这些好菜呢?”宫清颺起身又问,口气虽然温和,双眼却锐利得像是出鞘的刀,被他注视着,就像是被一把刀架住脖子般可怕。
“我……我……”欧阳师傅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就是不肯去动筷子,更不敢去尝满桌的佳肴。
他当然不吃!
他本是江南的酿酱好手,在唐家酱场里埋伏八年,为的就是找寻机会,要在进贡皇家的酱料里下毒。
原本以为,唐家酱场由一介女子掌管,要觑得机会该是十分容易,哪里晓得她戒备森严,任何细节也不疏漏。
他等了又等,等到了今年,连派他埋伏酱场的主人,都已等得不耐烦,他才找到机会,趁着十九尝味封缸后,偷偷在薏仁酱油里,洒下无色无味且毒性极强的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