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夜阑人静,整座定遥城中静悄悄的。
此此处位居大运河畔,是南方第一大城,居民富裕,商行集聚。就因为城内富商众多,为了严防盗匪袭击,四面城墙高大厚,南北皆有箭垛,檐角修得陡峭难攀。白昼热闹喧哗的街道,入夜后归于岑寂,只见几盏灯笼在夜晃啊晃。
蓦地,一丝火光划破夜空。
“失火了!”
掠叫声由定遥城的大街响起,城内各门各户内,陆续点亮灯原本沉睡在梦乡的人们,纷纷跳下床,急着开门察看。只见火光照亮了大半个夜空,定遥城内最华丽的客栈——四月楼,转眼已经陷入熊熊大火中。烈焰冲天,伴随阵阵浓烟,隔着大老远就可以看到,令人怵心。
警钟响遍全城,每户人家都醒了,男人们匆匆奔向四月楼,个个奋勇争先,端着各种容器舀水,忙着救火。这场火来势汹汹,难以扑灭,短短的一刻之间,火舌就吞噬典雅宽阔的前楼。就连堆积在前楼,无数的红彩与红灯笼,以及那些贴了大红双喜字、堆了有好几座小山高的珍贵礼品,这会也成了一座座的火焰山。
“救火啊,快来人啊!”四月楼的掌柜李达颤抖的叫嚷着,脸色白,几乎要跪倒在地上。
完了,全完了!怎么好死不死的,竟会在今晚失火?这栋四月楼可是南宫家的产业,由李达负责管理多年,如今烧得面目全非,肯定损失惊人。平常日子里失火,就够教人心惊胆战的了,更何况,今儿个雅宅里还住着即将过门的少夫人。
南宫家是江南首富,财势惊人,放眼南方,可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连官府都要给几分薄面。虽然家大业大,偏偏人寸单薄,家中一脉单传,独子南宫远至今未婚。
南宫夫人盼星星、盼月亮的,始终盼不到儿媳,终于在数月前,软硬兼施,手段用尽,也不管儿子愿不愿意,硬是将京城杜府的闺女儿下聘人定。
婚期将至,新娘一行人热热闹闹的来到定遥城,住进四月楼的雅宅,稍做休息,筹备数日后的婚礼事宜,哪里知道喜事前夕竟会发生大火!
轰!
又是一声巨响,主楼大柱被烧得断折,掉落地面,喷溅出热烫火花。人们惊叫着,迅速后退。
李达心里焦急,揪着一个脸被熏黑的店小二,连忙问道:“里头的客人们呢?都逃出来了吗?”
“都出来了。”
店小二连连点头。
“那少夫人呢?”
呜呜,完蛋了,要是让新娘受到任何伤害,南宫夫人非把他千刀万剐不可。
店小二一脸茫然,搔搔脑袋,被烧焦的头发簌簌掉了一大堆。
“少夫人啊!住在雅宅里的少夫人啊!”李达吼道,纵然在火场旁,温度极高,他却毛骨悚然,直冒冷汗。
“呃,那、那要问杜家的人——”
雅宅幽静,位于四月楼后方,但起火那时,每个人都是往前门逃窜,哪里会知道雅宅的情况?
这会儿,抬头呆呈着盛大的火势,像木头人似的愣在原处。“我问你家姑娘人呢?”
火光之下,几个大男人面面相觑,谁也没回答。
他们都是受杜家雇用,护送新娘前来成亲的护卫,跟杜家非亲非故的,只是领了银两办事,一旦性命攸关,当然自个儿先逃命。
李达心里发寒,瞥见几尺之外,几个小丫鬟抱在一起发抖。
推开人群,又跌又撞的奔过去,哑着嗓子质问。
“你家姑娘呢?”
小丫鬟们抽抽噎噎,胆怯的缩着肩膀。
“呜呜、呜呜,忘、忘了——”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哇”的一声,啜泣转为大哭。
陪嫁的只有几个小丫鬟,遇到一场大火,早吓得失魂落魄,哭成泪人儿,在四月楼里边哭边逃,好不容易逃出火场,等到回神来,才发现竟把小姐给忘了。
李达脸色白得像纸,扑通一声,真的跪下去了。过了一会儿,大嚷大叫着,跳起身来,回头就往火场里跑。
“少夫人!”
“掌柜的,您不要想不开啊!”店小二扑上前。
“不要拦我、不要拦我,让我进去啊,我对不起南宫家、我对没了,夫人肯定要杀了他,死在火场里,只怕比死在夫人手上舒服。
店小二们不敢松手,有的抱手、有的抱脚,把他架得腾空五空。众人吵闹着,一旁的人仍忙着灭火,但水池里的水都快舀干了,火势却愈烧愈旺,逼得救火的人只能连连后退。
一阵马蹄声响起,几个人策马而来。领队的是一匹全身雪亮的神骏,撒蹄奔来,即使在人潮之中,仍然疾驰如风,没有伤及任何行人。
南官家的少主到了。
马蹄停住,其余马匹全因火焰而惊慌,唯独白马不为所动。
白马上的南宫远,望着火场,神情中看不见半分紧张。他俊美无俦,有着一双异常温和深邃的眼睛,一身白衫蓝绣,颀长玉立,黑发束带,在火光中飘逸,俊雅得像最上好的青花瓷。
定遥城的捕头雷浩赤果着上身,举着巨大的水桶,往火场里泼去。“再拿水来,快!”他像头熊般咆哮着,黝黑的身躯上布满汗水,回头看见南宫远到场时,吼得更大声。
“南宫,想想办法,邻近的水池都见底了!”
南宫远略略偏头,唇角微勾,在危急的火场前,模样竟有几分莞尔,与好友的气急败坏截然不同。
那双深邃的眼眸,有着奇怪的魔力,轻易就镇住场面,原本骚动不安的人们,也不知是被安抚,还是被震慑,全在他的注视下变得安静。
“我身后这几位,是城内薛、王、陈、林四家的公子,他们愿意齐开府门,集结家丁,从府内水池舀水过来。”全城的地形都在南宫远的脑中,火光一起,他立刻做了判断,要求城内四大家族提供帮助。
“来得好!”
雷浩大喝一声,把水桶丢给旁人,全身早已被高热烤得黑里透红。
四排人龙,迅速加入救火行列。
“有人受伤吗?”南宫远注视着坍毁的楼房,平淡的开口询问,嗓音醇厚。
产业被烧,他却泰然自若,看不出半点心疼的模样,不问四月楼的损失,先问人们的安危。
雷浩耸肩。
“有十来个人呛伤、几个人烧伤,都不严重就是了。”
“先把伤者送到大夫那里去。”
“知道了。”
火焰乱窜,几乎要波及两旁商家,建筑物崩塌,发出一阵阵轰然巨响。虽然人手增加,但火势猛烈,这样没头没脑的朝火焰泼水,根本无法灭火。
“看这样子,一时半刻只怕还灭不了火。”雷浩说道。
南宫远若有所思的环顾四周,黑眸映着火光,精光四进。“先把两旁的墙都撤了,十尺内净空,免得延烧左右。”
“然后?”
雷浩挑眉,认得那种眼神。
他微微一笑,双腿一夹马月复,胯下白马长声嘶鸣。
“跟上来。”
“你想做什么?”
“找出火点来。”南宫远鞭策坐骑,在火焰边缘驰骋,距离熊熊燃烧的火焰极近,每一蹄都惊险的踏在没有火苗的地方。
白马腾跃,围观的人们目蹬口呆,谁也没胆量上前。
找出火点,釜底抽薪,是最快的灭火方式。只是火场热烫,靠得太近,随便就会引火上身,根本没人敢上前。大胆的逼近边缘,亲眼寻找火源,那更是危险到极点的行为。
飞蹄踏过,南官远那身蓝绣白衫在火中闪亮耀眼,从容悠然,火星子甚至烧不到他的衣角。经过一处火焰高窜处时,他的剑眉略略一抬,看了身后大汉一眼,继续又策马往前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