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狂暗暗下决定,在成亲之后,要找时间教教她,让她懂些规矩。女人,就该听话!
“你找我?”舞衣淡淡地问,总算回头看他,端详他因风吹而凌乱的黑衫与黑发,清澈的眸子里带着笑。
“对。”
“有什么事吗?”
看楚狂的模样、表情,大概已经找了她许久,说不定从她一出府,他就追上来了。在风里奔波半日,他的黑眸变得更加闪亮,凌乱的衣着,彰显了跋扈霸道的气势。
他主动来找她,让她很高兴。这是个很好的进展,他开始会注意到她的存在,一发现她不见了,就满城追着她跑。
虽然嘴上没说,但舞衣笑在眼里,甜在心里。
楚狂开始在乎她了吗?
舞衣转动纸伞,伞上绘的花儿乱转,她的心也乱转。
他看着她,仔细地从绣花鞋、绢丝裙、罗纱袄一路往上看着,如炬似火的黑眸,半晌后才落在她清丽的小脸上。
之后,楚狂才吐出三个字。
“我饿了。”
第六章
小船划出渠道,进入浣纱湖。
一阵清风吹来,拂动她的丝裙。虽然是秋季时分,但白昼日光猛炙,气温燠热,丫鬟们知道她得跑不少地方,怕她被晒伤,细心地替她备着伞。
舞衣眺望远山,抿唇沈思。山边有着暗色积云,天候又燠热异常,不久后大概将有一场骤雨。
“楚将军是打算先回府里用餐,还是等我瞧完筑堤处,再一块儿回去?”她问道,抬起头望着他。
楚狂想了一会儿。
“一起回去。”
她微笑着,用慧黠的眼儿瞅着他。“我离府前,曾嘱咐人,把简册给您送去。敢问楚将军,是否已将简册看完了?,”
“我等着你念。”他扫了她一眼。
这事没得商量,她要是不肯念,那些简册就只会被扔在角落生灰尘。
舞衣转着纸伞,笑得更美。“你喜欢我的声音?”
他皱起眉头,继而不情愿地点头。
“女人的声音很重要吧?因为吹熄了灯,就只剩声音还听得见。”她追问着,偏着头儿望他,几络绑成辫的发落在绣花坎肩上。“啊,原来楚将军是因为我鼻子上没长瘤,又喜欢我的声音,才肯娶我的。”她下了结论,故意睨着他瞧。
楚狂再度决定,教她规矩的事,可要尽快进行!
见他面露不悦,她没再捋虎须,轻笑着转过身去,仰头感受着湖面清风。
“只念简册,实在有些无趣。不如往后我就领着您,实际观看浣纱城,那应该比纸上谈兵来得有效。”
他耸肩,浓眉未抬,只是挪动高大的身躯,为她挡去大半阳光。
这无言却贴心的举止,让她心头暖暖甜甜的,不禁回眸对他一笑,代替道谢。
“浣纱城里的事,都是你在负责?”楚狂问道,很好奇一个女人,怎么有能耐插手那些产业。
她垂下眼睫,没有看他。
“家兄体弱,舍弟年幼,才会暂时由我处理。”纸伞转动,花儿也跟着转啊转。“当然,等到成亲之后,这些事就由楚将军作主。”她温驯地说道。
他满意地点头,但一想起那些繁杂事,眉头又破起来了。方舞衣懂得进退,知道自个儿身分,这自然是件好事,但他可没把握,可以顺利接掌这座城。
不过,话说回来,她处理的范围,也广得匪夷所思,从织造到酿酒等,无一不包,甚至还必须监督筑堤。
他在北方见过不少城主,镇日只懂玩乐,不管老百姓死活,都靠着搜刮民脂民膏,养得脑满肠肥,倒不曾见过,哪个城主像她这么操劳的。
“为什么需要筑堤?”楚狂问道,发现小船在宽阔的湖面上划动,湖的北岸有一条修筑得差不多的堤防。
“浣纱湖跟大运河联系,疏浚工程由方府处理。”她解释着,半弯下腰,用手拂过清澈的池水。
“为何不是官方处理?”
“处理过,但事倍功半,只好委托方府。”她指着运河的方向,继续往下说。“疏浚时,会挖出大量淤泥,为了防潮,所以筑堤。”
“潮?”他皱起眉头,瞪着眼前的湖光山色。
这儿又不是海,哪来的潮?
“浣纱江东流入海处,跟海潮相击,以潮高、多变、凶猛而堪称一绝,八月十五中秋至十八日,可激浪到数丈高。”她伸手拂开粉颊上的一络发丝。“中秋快到了,楚将军若是有兴趣,可以跟着城民一块儿观潮。”
他点点头,兴趣却不大,目光凝在堤防上,逐渐流露出狐疑的光芒。筑堤的工人里,有许多身影看来熟悉得很。
小船靠了岸,停泊在修好的那段堤防上。
舞衣提起丝裙,姿态娉婷,正要举步踏上堤防,腰间却陡然一紧。她的脚下一空,整个人瞬间腾空。
她心头一慌,以为是踩空了,纸伞被抛开,她急着稳住重心,一双手有什么就抓什么——
不偏不倚,刚好就圈上楚狂的颈项,娇小的身躯也落进他怀里,贴得格外的紧。
直到身子踏实了,舞衣才发现,是他突然出手,扯住她往身上拉,非要抱着她上岸,才让她瞬间乱了步伐。
“放开我。”她轻声说道,粉脸又添三分绯红,察觉到堤防上的所有眼睛,都盯着他们猛瞧。
他没有回答,固执地抱着她,足尖一点,轻易跃上堤防。等到确定安全无虞后,才松开手,冷眼看着她像只兔子似的,火速跳开。
堤防的工头瞪大了眼,首次瞧见舞衣的尴尬模样。
“呃,舞衣小姐——”
“雪姨人呢?”舞衣抢着问道,转过身去,故意不去看楚狂,努力想保持镇定,红潮却难以消褪。
堡头呆了一呆,过了一会儿才恢复。“监工在亭子里。”他说道。
舞衣点头,往堤防的另一头走去,对着城民们点头微笑。她发现,城民落在她身后的目光,比落在她身上的来得多,他们都在看楚狂。
堤防上有一个木搭的小亭,上头铺着防水的绸缪,布料因狂风大作而猎猎响着。亭前的布料被卷起,里头有着简单的桌椅,一个约莫四十来岁的盘发妇人,穿着一身轻便衣裳,正坐在小亭中。
“雪姨。”
亭中的妇人抬起头来,正持着朱笔,规划工程进度。她先是对舞衣微笑,视线落在舞衣身后那高大健硕的身影时,表情显得有些诧异。
“工程进度如何?”舞衣问道,站在亭前,倾身看着雪姨画的图表。
“进度超前了,在中秋潮来前,堤防就能筑好。”雪姨回答。
“怎么没看见喜姨?”筑堤是件大事,由两人共同负责,二十多年来不曾出过差错。
雪姨无奈地摇头,放下朱笔,指着工人们。
“先前来过,看见新调来的人,发了顿脾气,掉头就走了。”她的目光,再度投向楚狂。
舞衣点头,暗自庆幸喜姨没待到这时候。要是让喜姨瞧见,楚狂也上了堤防,还在众人面前对她又搂又抱,喜姨肯定又要火冒三丈,迭声连嚷不赞同了。
“老大。”一个男人走过来,上身赤果,肩上扛着两担土,赫然是雷帐帐主。
楚狂蹙着眉,点头回应,锐利的目光在堤防上绕了一圈。他刚刚没瞧错,百来个黑衫军全月兑了军服,在堤防上跟着城民一起干活。
“怎么回事?”他冷声问道,锐利的眼光瞥向舞衣,知道这事铁定跟她月兑不了关系。
她没回答,雷帐帐主倒抢着告状。“早上你前脚离开,那娘儿们就派人来了,她不让弟兄们操练,说是要维持体力,就来帮忙筑堤。”
浓眉紧拧,黑眸瞪着舞衣,她却不肯瞧他,慢吞吞地晃到船边去捡纸伞,再慢吞吞地走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