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又怎么知道,那张支票等于是蜜儿出卖了心中残余的希望与爱恋换来的?
蜜儿缓慢地将粉霜抹上素净的脸庞,众多的化妆品无法遮掩她憔悴的神色,清澄的双眼里一片死寂,没有任何的波动,只有深深的哀伤。她拿起唇笔刷上唇彩,之后机械化地穿上华丽的高衩旗袍,从衣裳到肌肤,都像是美玉一样白皙动人。
这一个多月来,在旁人眼中,她的生活似乎没有任何的改变,仍旧日复一日地到酒廊中上班。至于萼儿则是学到一些教训,因此不敢到店里来找蜜儿,乖乖地回到学校去上课,白天则窝在家里蒙头大睡。
没有人知道,蜜儿心中正承受着强烈的折磨。
桌上摆着不曾动过的餐点,凉透的鱼汤结成冻状,已经超过用餐时间许久,她却仍不想进食。因为先前曾在所喝的汤中被下药,她虽然不怨恨沈红,却在潜意识里再也不愿意在酒廊中吃下任何食物。
然而她心中清楚,这只是其中一个理由。她的心虽然疲累,但是仍然可以感受到紧张的情绪,当雷霆随时环伺的四周,锐利的目光像是刀剑般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时,她因为他而紧张到无法进食。
门上轻微的一响,高大的男人以敏捷的身手一闪而入,轻易地就避开所有人的眼光。当他愿意的时候,他的脚步可以完全地寂静无声,就像是一个鬼魂一样,悄悄地来到她的房间中。
蜜儿低呼一声,回过头来,略微惊慌的眼眸刚好迎向他那双冰冷的黑眸。
他冷笑一声,锐利的视线上下打量她。“何必这么惊慌?是不是我不定期的拜访,会妨碍你在这里招待其他男人?”他刻意说出最伤人的话,冷眼看着她的身子,因为他的那句话,虚弱地经晃几下。他握住双拳,克制住那股冲上前扶住她的冲动。
“我不在这里招待客人的。”她淡淡地说道,已经逐渐习惯他冰冷的讽刺,懂得保护起原本脆弱的心,将灵魂缩在最角落,强迫自己冷漠,甚至要自己试着去恨他。
但是,那多么地困难?他毕竟是她第一次私心倾慕的男人,就算是他深深伤害了她,她也没有办法恨他。她可以对其他人冷漠,武装起脆弱的心,但是雷霆不是其它人,他得到了她的爱恋,却以为她只是个满口谎言的妓女。
“不在这里招待,那么是在哪里?酒廊的包厢里,还是饭店的房间里?”他的脚步寂静无声,高大的身躯在众多的化妆品以及礼服之间显得格格不入。他坐在沙发上,轻率地倒了满杯的酒,之后一饮而尽。
蜜儿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摇头,知道再怎么解释都没用,他不会愿意听。她的解释,只会换来他的愤怒,或是更伤人的言词。
这一个多用来,雷霆不时会到酒廊中,他从后门进入,避开众人的耳目后,直接进入蜜儿的房间里。他们之间的交易,只有彼此知道,沈红不敢插手更不敢声张,她不明白真实的情况,心里还有几分欣喜,以为蜜儿的确有办法,真的找到一个富有又优秀的男人可以依靠。所以就算是蜜儿在房间多待上一些时间,怠慢了其他客人,沈红也完全不苛责。
只是他们并不是如沈红所想的,在房内如胶似漆地缠绵;雷霆会来到酒廊中,是因为要在第一时间监视陈经理的举动,他要蜜儿仔细地说出,陈经理所带来的客人是什么身分,或是当天他们谈了些什么,蜜儿都必须清楚地记下,在回到房间后详细地向他报告。
当雷霆在工作时,本来就不留任何情面,何况是如今他正深深地误会着蜜儿,先前所听见的片段之词,让他相信了蜜儿是诡计多端的;即使这些日子来看尽了她无辜的眼神,以及逐渐憔悴的模样,他还是不愿意给予她任何怜悯,继续恣意地用言语或是行动伤害她。
他在心中不断地告诉自己:蜜儿只是一个愿意为钱出卖自己的女人,只要谁出得起价钱,就可以得到她美丽的身子,以及那些足以欺骗圣人的无辜言语,就算是他没有包下她,也会有其它男人,用金钱买下她,她可以为了钱在任何男人身下婉转娇吟——
他怎么可以在乎这样一个女人!
雷霆的手陡然一用劲,手中的酒杯应声碎裂,鲜血混着玻璃碎片散落一地。他皱起眉头,摊开手掌,随手甩了几下,任凭鲜血飞溅也不以为意。
“等等。”蜜儿低呼一声,在看见他受伤时,也顾不得他尖锐而伤人的言行,匆忙地靠上前来,想也不想地握住他的手腕。
“放手。”他冷漠地说,想要握起受伤的那一掌。意外的是,原本柔顺的她,在此刻却意外地坚持;柔软冰凉的心手,紧紧地握住他受伤的手腕,不许他握起拳造成更严重的伤势。
“你受伤了,必须把这些玻璃挑出来,否则伤口没有办法愈合的。”蜜儿握住他黝黑的掌,声音十分坚定,弯腰从橱柜中拿出简单的急救箱,先用酒精消毒小镊子后,专心地替他取出细碎的碎玻璃。
她低垂着头,盘起的黑发衬托出她白皙的肌肤,细致的五官上是平静的表情,那模样让雷霆想起在那一夜,她因为欢爱过后的疲倦,在他胸膛上沉睡……
“你很熟练。”他缓缓地说道,冷硬的心在此刻有了裂缝,些许的情绪缓慢流泻而出,在最没有防备的一瞬间,声音变得柔和。
蜜儿抬起头来,诧异地看着他眼中无法隐藏的情绪。她的心受到震动,再度变得柔软。是不是每个女人都像她这么笨?明明知道一定会再受伤,知道他会继续伤害她,但是就是学不会封闭起心灵,只是一句问话,就粉碎了她的自制?
她总是不断试着要向他解释,但是他根本不愿意听,她企图解释的行为,总是招来他的愤怒,或是更加伤人的言语。
“酒店里常会有人滋事闹场,打架受伤是十分常见的,有时候喝醉的客人甚至会责打我们,所以妈妈桑在每个房里都摆了个急救箱,以备不时之需,”她轻声回答,已经将他伤口里的玻璃碎片挑干净,简单地替他包扎,双手在碰触到他黝黑温热的肌肤时,仍会有些颤抖。
蜜儿仰起头无助地看着他,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她的每个眼神与动作是小心谨慎的,深怕打破此刻的温柔魔咒。
雷霆缓慢地伸出手,轻抚着她细致的肌肤。“你时常遭到那些醉汉的殴打?”
想起第一次见面时,蜜儿就是被不耐久候的醉汉殴打,最初的那次见面,怎么都料不到,他们之间会牵扯得那么深!这个美丽的女人深深地影响了他的情绪,让他变得焦躁与易怒,平日的冷静全都消失。所有的朋友都遭到池鱼之殃,全喊着受不了他暴躁的脾气,将这次任务全交给他,没有人愿意与他共事。
“这是我的工作。”蜜儿悠悠地说,语气里没有任何怨怼。
雷霆突然眯起眼睛,原有的些微温柔,在转眼间全部消失不见,黑色的眼眸重新变得冰冷,像是永远不会融化的寒冰。一抹邪魅而危险的笑跃上嘴角,却没有到达眼里。
“没错,这是你的工作。应付醉汉、遭到责打或是装扮无辜,乃至于接受委托,跟我上床、替我包扎,这都只是你的工作。”她的言语无意间深深地触怒他,汹涌的怒潮在他胸口翻滚,让他完全失去理智,像头野兽般,在此刻只想要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