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内,白灵君听说霓裳坊新招的帐房有事相询,不觉纳闷。
霓裳坊管理严谨,凡事都有主管层层把关,从未有人越级上告,这华少阳到底发现了什么大事,竟直接找上她。
她让人把华少阳请进来,一入房,他便通红着脸,将一叠帐簿送到她面前。
“小姐,这些帐簿全都有问题,恕小生无法处理。”
白灵君吓了一跳,再看他白皙面容一副愤怒难平的样子,心下了然。这是个眼睛里揉不下半点沙子,耿直又不通人情的书呆。
他恐怕不知道,他这样一告,往后,霓裳坊里的老人一定找他麻烦,他日子可就难过了。
其实霓裳坊里有些小蛀虫,她心里也是有数的,但水至清则无鱼,所以她对一些小小贪污向来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不是太过分,她也不会追究。
毕竟,霓裳坊的营运还是很好,那么她也漏出一些钱财换取底下人的用心办事,何乐而不为?
唉!他是读书读到脑子僵化掉了,才会为这么一点小事,气成这样。
“如果只是小小亏空──”
她正想教他一些商场上圆融处事的技巧,他一巴掌拍在那些帐簿上,砰地大响,吓得她一时忘了自己想说什么。
“小小亏空?!”他怒道:“一年将近两万贯钱不翼而飞,是小亏空?”
“什么?!”白灵君跳起来,她也怒了,本以为不过是几百、上千贯的小数目,权当打赏坊里那些老油条了,想不到竟高达两万贯之多!“你没算错?”这帐簿她也是每日核对的,不该有如此大的差距啊!
难道那些人做假帐?还是一直以来,她都算错帐了?
“小姐可以怀疑小人的学问,但小人的算数之道却是名家相传,断无差错之理。”
“可是……”她还是无法相信,“你把错误的地方标出来,我们重算一回。”她令人拿来算筹,准备连夜把所有帐目都理过一遍。
华少阳立刻翻开帐册,一笔一笔跟她对起帐来。
不多时,冷汗已布满白灵君的额头。
老天爷!这华少阳到底是不是人?她向来自负聪明,以一女子之身打理白家偌大基业,不仅没有弱了威风,反而使得白家产业逐日倍增。
但在华少阳面前,她就像个笨蛋,往往他一本帐簿算完了,她的算筹才摆到一半,还要他帮忙,否则她根本搞不清楚结果,因为那些暗账做的实在太隐秘了。
白灵君真怀疑他的脑袋,他到底是怎样算清这些东西的?
不过在他的教导下,她的计算能力倒是进步了不少。
接下来,他训她训得好像她是根本不堪造就的朽木。
白灵君为赌一口气,也卯上劲了,一边跟他大小声,一边不停地算,两人都忘了吃饭,连水也忘记喝。
直到天光大亮,白灵君终于理清那堆帐簿,倒在椅子上,气喘吁吁。这一方面是气,霓裳坊那群混帐,她真是……养老鼠、咬布袋!
另一方面是她实在太累了,口干舌燥,饿到手脚都在发抖。
至于华少阳,他看起来就更不济了,平常只会读书,也不懂得锻炼身体,这会儿已经累倒在榻上,仿佛半昏迷了。
白灵君又在休息了片刻,才有力气喊人进来服侍。
谁知她话声才落,书房两扇门板就被撞得飞进来了,眼看着那破碎的木片就要砸到正在长榻睡觉的华少阳,她吓得心漏跳了一下。
“小心!”她惊叫,像只灵敏的兔子一样奔到他身边,正准备救人。
昏睡中的华少阳突然咕哝了句什么东西,翻个身子,又继续睡了。
白灵君没听清楚他说了什么,却亲眼看见一块约有石墨大小的破门板就这么打在榻边,只差半寸,恐怕就要收买他的小命了。
她骇得脚一软,坐倒在地。好险,刚才是在是太危险了,若不是他忽然翻身……天哪,他不敢想象会有什么后果。
不过木板撞击长榻发出那么大的声响,他也没醒,不会有事吧?
她虽然脚上还是没力站起来,却依然半拖半爬地凑近长榻,看看华少阳睡的样子……或者说是昏睡更恰当些。
他的脸色好苍白,透着一点淡淡的青,一看就是长年身体不好。
丙然百无一用是书生,这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要是科考路上再不顺、与仕途绝缘,又拉不下面子给人打工赚钱,日子绝对很惨。
不过华少阳现在能看清现实,到霓裳坊谋职,倒不是太迂腐的书生。只是有点太憨直了。
想到两人为几本帐簿吵了一夜,她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恐怕是她记事以来,头一回如此冲动和人硬碰硬地杠上吧?
“小姐,你你你……你还好吧?”这结结巴巴的声音出自刚才鲁莽撞门,险些酿成大火的柱头儿口中。
她恼怒地瞪他一眼,“柱头儿,你就不能小心一点吗?看你们把门和书房弄成什么样子了?”
“我……那个……”柱头儿虽然长得人高马大,又拥有非常人所有的力气,但对这仿佛仙女一般的小姐,他还是胆战心惊的,“小姐……我进来这么久,没听小姐吼过什么人……那个……昨晚,你叫得好大声,所以……”看看那些和他一样害怕的下人们,想叫几个人出来一起作证,谁知他们轰一声跑得没影。
全都是些没义气的,柱头儿一下子傻眼了。
但其实下人们只是心里不安,这好端端的,一向处事圆滑、八面玲珑的小姐怎么会发火?莫不是天要塌了?
偏偏这书房没老爷、小姐允许,一般人又不许进入。
因此,一整夜,白家半数仆人都守在书房外,个个怕得不敢回房睡觉。
这其中最担心的就数柱头儿了,他的小命是小姐救的,又是小姐的贴身小厮,两人情分毕竟不同,所以他更担心她的安危。
也因为这样,她在房内一叫,他才会急不可耐地破门而入。
白灵君也注意到外头的情况了,头疼地摆手。“算了算了,反正没什么大事,你给我传句话下去,以后别一点风吹草动就大惊小敝的,全给我悠着点儿。”
“是,小姐。”柱头儿飞快点头,就要往外跑,赶紧把话传完,再回来黏在小姐身边。
“等一下。”白灵君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有问题,怎么家里请的人都这样不机灵。“先给我们送来两份早餐,你再去传话。”
“两份?小姐这么饿,要吃到两份早点啊?”柱头儿不解。
“一份是给华先生的。”
“华先生?”谁啊?他怎么不认识?
“华先生在这里。”白灵君指着长榻说,敢情柱头儿一直没发现书房里还有第三个人?那他的脑子也太差了吧?她在书房吼了一夜,若非与人争吵,便是自己发疯了,而现在,她还没疯好吗?
柱头儿这才注意到长榻上的男子,因为他蜷缩成一团睡觉,所以柱头儿看不清他的长相──其实就算华少阳站在他面前,只要有白灵君在,柱头儿还是不会发现他的。
但他现下却很羡慕这位华先生,因为他可以和小姐一起用餐。
他跟着小姐十几年,还没得过这份殊荣呢!
他踮起脚尖、左右张望着,想看清楚这位华先生是不是生了三头六臂,怎能得小姐青睐?
白灵君看柱头儿呆站着,也不去做事,有些恼了。
“你还不去做事,站在那儿干什么?”拜托,她快饿死了。
“喔……”柱头儿这才回过神来,走一步,回头看一眼,慢吞吞地离开书房去端早点。
般什么?白灵君纳闷,柱头儿什么时候对男人起兴趣了?还是他们以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