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它折腾得也太厉害了,弄得潭水翻滚,有几回大浪突然打下,赵天源避无可避,也给淋了一身湿。
他更害怕了,不敢下水,就在潭边等着。差不多一个时辰后,独角蜥终于沉多升少,然后,渐渐不见身影。
他不知道它溺死了没,但他担心穆康。穆康跳下来之前可是受了重伤。
赵天源慢慢沿着潭边找,试着找寻穆康的身影,若是不能……他心里一抖,自己的水性也很差,让他下水救人,恐怕十死无生。
“穆大哥、穆大哥……”他小声唤着,一边祈祷那只独角蜥快点淹死,否则他和穆康一样有危险。
他找了大半天,也没见着穆康的身影,却发现一件令人心神俱丧的事——那只独角蜥正往上浮,虽然很慢,但它确实浮起。
老天,它没淹死,它又起来了!赵天源手脚并用,尽量游离独角蜥。
但他终究没逃。不能弃穆康不管,就算他死了,至少也要给他收尸,否则还算是人吗?
独角蜥已经整只浮上水面,并且往潭边靠过来。
赵天源一步一步地退,等独角蜥上了岸,他已经游到水潭中央。他宁可淹死,也绝不跟独角蜥在一起。
“赵兄弟,你在干什么?”突然,一个虚弱的声音像天边的佛唱一样,让赵天源恐惧的心灵瞬间解放。
“穆大哥!”他开心地靠过去。“你你你——”穆康是不是疯了?他居然不趁独角蜥危急时取它性命,反而将它推上岸?他想害死大家吗?
“帮个忙。”穆康要他一起救独角蜥。
赵天源吓得手脚发软。没沉下水中就不错了,还救怪兽咧!
没办法,穆康只得自己将它推上岸,之后,他再没半点力气,沉重的身体像灌铅钳似的,咕噜咕噜地往水里沉。
“穆大哥!”眼看穆康就要没命,赵天源也顾不得怕了,慌忙救人。
等他将穆康拉上来,才发觉穆康简直面目全非,臂骨、胸骨也折了好几根,眼耳口鼻都渗出血水。
他的药锄断了一截,但细看独角蜥,那粗重的尾巴上也被戳了好几个洞,正汩汩冒着鲜血。
看来在水里,穆康和独角蜥又打了一场,不过这回,穆康惨胜。
赵天源让穆康在岸边躺平,又喂了他几颗平常带的疗伤药,希望能减轻他的伤势。
然后,他发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穆康手里居然还捉着那包裹百草参的油纸包。这么大的水潭,他到底怎么找到它的?
尤其,刚才情况如此危急。他仍不忘自己使命,赵天源更是佩服他的韧性。
沙贝儿就是看见他这份勇猛,才会爱上他,死活不嫁自己吧?
赵天源无法确定,但已经彻底认输。既然良缘非己,不如成全他们,也算一桩福报。
穆康服了药,没多久,又挣扎着起身。
“赵大哥,你上哪儿去?”赵天源扶起他。
“我跟独角蜥讲几句话……”
“什么?”赵天源怀疑他伤到脑袋了。“一只怪兽怎么听得懂人话?”
“它守护这参也不知多少年头了,平常并不伤人,这回若非我们夺宝,它不会凶性大发,说来是我们抢了它的东西,才有今天的祸事,其错在我,不在它。”自从独角蜥弃攻击改追赵天源,他便看出这是只已有灵性的怪兽。
对于这些天地灵物,穆康一向心存敬畏,若非百草参事关岑爷爷、师父两条性命,也许他会把参还回去。
赵天源想,忠义之人脑袋多半也不拐弯吧,他居然还去同情一只兽?
他啼笑皆非,但还是扶着穆康来到独角蜥身旁。
穆康模着它有些歪邪的金角,见它墨绿色的眼流下豆大的泪珠,不禁感慨。
“对不起,你好好在百花谷生活,也不伤人、不害人,但人们却不停地打扰你,是我们不对。”
独角蜥委屈地哼了哼。
“但我真的很需要这参救命……我也不要多,就取一半,剩下的还给你,你大人有大量,便将这事揭过如何?”
独角蜥眼睛亮了,当下,脑袋反覆点了三次。
穆康松一口气,取了油纸包打开,将百草参一分为二,一半重新包起,一半递给独角蜥。
它一口吞下,大概是被抢怕了,好东西不要等,吃了就是。
独角蜥吃了参,身上的伤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痊愈了,金色的角甚至长大一圈,发出淡淡的光芒。
它对穆康点了个头,代表恩怨两清,从此不找他们麻烦,然后便转身离去。
赵天源看得眼都直了。原来怪兽真的通人性,这实在太神奇了。
“穆大哥,它它它——”咚,他还没说完,便听到一记撞击声,原来穆康已经支撑不住,昏倒在地。“穆大哥,你别吓我啊!”他赶紧背了穆康跑向雪堡。
老天保佑,他千万没事才好,否则……沙贝儿一定很伤心。
想到她,他心里还是酸酸涩涩的。二十余年的情分,终是断了。
但经历这一切后,他奇异地不再有怨。像穆康这种为了别人的事,连命都可以不要的人……他苦笑,谁能恨得了?
他还没有办法为他们祝福,但他会学着看开的。
至于现在……
穆大哥,你要撑住啊!
第8章(1)
穆康被送回雪堡后,所有人都被他身上的伤势吓了一跳。
沙堡主赶紧把他离去前留下来的护心丹喂他吃下去,先吊住他一口气。
沙夫人和沙贝儿替他清理伤口,外衣剥开,里头的天蚕甲早已碎裂,可见当时情况之激烈。
赵天源本想解释自己为什么会跟穆康在一起,但见大家忙碌,也没人理会他,不由得郁闷,沮丧地走了出去。
沙堡主注意到了。但为了抢救穆康的性命,他现在真没时间去安慰一个以为自己能独当一面、其实尚未完全成长的半大少年。
他只希望经过这件事,赵天源能真正成熟。
沙贝儿拿宝刀划开了天蚕甲,这件传承数百年的传家宝,至此算是废了。
但她一点也不心疼,她只对甲下那整片黑青、几乎不见完好的肌肤感到悲痛。
早知道采百草参那么危险,她就陪他去了,生同衾、死同穴,她对他的感情已到了生死与共的地步。
没有他,她不知道自己要怎么继续活下去?思念他吗?
他们相处了一年,却要她用一辈子来遗忘?
她的心如刀割过那么痛,但为何如此伤疼的时候,她仍不后悔当初的深情?
“穆大哥,忍着点,很快你就会好起来,对不对?”她安慰自己,也安慰他。
依稀间,穆康似乎申吟了声。
沙贝儿好开心。“他在回应我!他听得见我说话,他答应我了……”
沙堡主和沙夫人都没开口,因为他们什么也没听见。他们只担心穆康有个万一,女儿八成也要疯了。
但沙贝儿不管,她只是眼眶含泪,唇角却扬起期待的笑,——为他接上断掉的肋骨,救治他的伤势。
然后,她除下他月复部最后一块天蚕甲。
“呜!”沙夫人发出一记闷哼,脸色整个白了。
穆康的月复部有一道好大好深的伤口,只差那么一点点,那些肠子脾胃就要露出来了。
如果要处理伤口,就得把那些内脏推回去,再帮他缝好伤口。
但是……谁做得了这么恐怖的事呢?别说沙夫人了,连沙堡主都转过头去,不忍再瞧。
只有沙贝儿直直地看着那道巨大的伤口,因为她必须记住脏器的位置,才能够处理穆康的伤口。
她拿起针线,手没抖,但心已经揪成一团了。
她匆匆地擦去眼角的泪,逼自己冷静,她现在不需要感情,因为那只会妨碍她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