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官四年一任,但师爷、书吏、捕快这些人却可能在衙门里一待就是一辈子的。
柳师爷今年五十二了,服侍过的知县有八位,愚蠢的、自私的、贪婪的……什么样的烂人他都见过。
只有高亢,让他既痛心又怜惜,这是个好人,奈何入了官场,做尽好事,恐怕也不会有好报。
“大人怎知,这苍天早瞎了眼。”他一边惋惜,一边又觉得不甘,为什么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整路无尸骸?这还有公理?还有道义吗?
哪怕高亢的前途已注定,他就不能为世间最后一道清流做些什么?
他用力一咬牙,如果用万民伞送一名犯官上路,会是一件轰动天下、极度讽刺的事吧?
平庸了一辈子,他也决定干件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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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里,高亢没把衙门的事告诉高老爷、夫人,虽然表面上他已经喊起爹、娘,但在心里最深处,还是无法百分之百地信任他们。
但他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丝毫不漏地告诉林苹。
两夫妻关在自己的小院里,怒眉对愁眸。
“总之,相公又栽了。”他好恨!前世失误,可以说是他识人不明,上天再给他一次机会,他更加小心,却依然失败,到底做错了什么?
“没有其他的解决办法吗?”她忧虑地说。
“按大周律,我可以重审高五,再送交知府,但是他既蓄意与我为难,我再审一百遍,他还是会驳回的。”而且他也没有一百次机会。在大周律里,他只要审错三次,知府就有权夺了他的官,将他下狱查办了。
“如果寻个借口,将这件案子移交上去呢?你刚才也说了,知府整你,一半是为了你没送礼,另一半则是贪图这件案子带来的利益。咱们就把财、礼补足了,案子也送给他,他该手下留情了吧?”
“问题是,苦主那方肯接受吗?”倘若他一开始就表明了,因事牵自家亲戚,他不好插手,别人无话可说。现在却是他审了被驳回,再要将案子上交,任何一个有脑子的人都会猜到其中的利益关系。
“你坚持不审,难道他们还能逼你?”
“他们逼不了我,却可以通过朝廷里的内相整我,届时,只怕我的下场会更惨。”
“也就是说没有办法了?”
“除非知府肯高抬贵手。”
“他这般作为,不就为了钱跟权?钱咱们家有,送他便是,只要相公无事,那损失的银两总能再赚回来。”
“傻娘子,钱是高家的,不是我们的。”看看高五入狱时,二伯做了什么?到处坑蒙拐骗。他是不敢指望高家。
“相公,公公、婆婆很疼我们的,必不会为了一份家财,置你于不顾。”
他摇头不语。没上过当的人不会知道那种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的感觉。
尤其连续两次跌跤,让他非常泄气。命运是不是注定黑暗,他一辈子都不可能成功?
“我们能凑多少钱满足知府的胃口呢?”良久,他苦笑。“而且,家财卖光了,你和孩子拿什么吃饭?”
“相公,你是不是在大周过昏头了?”她以指节敲了敲他的额。“我有手有脚、能识字、会算帐,还怕找不到事做会饿死吗?”
“在这里,女人要讨生活很辛苦的。”
“不管在哪里,女人要讨生活都很辛苦。”她翻他一眼。“在二十一世纪,人人都说男女平等。结果呢?公司要节省人力,第一个还是拿女性员工开刀,尤其是已婚的,为什么?因为他们认为我会因为怀孕生子而耽误工作,尽避我自认公私分明、能力也不差,但现实就是那样,我也没办法。”
“开除你是那间公司的损失,没人比我更了解你的乐观和进取。”
“那你呢?是不是别老把事情往坏处想?偶尔也放松一下,好好享受我们的生活。”
他愣住了。来到大周,他一直努力去适应,至于享受……
“这里的生活有什么好享受的?”
“前世,咱们无父无母,现在有爹疼、有娘爱,还有一双宝贝子女,还不算享受?”她一边说,一边比着偌大的院落。“再说这小院,足足有当年我们买的透天厝几倍大,要是在二十一世纪,我们赚一辈子也住不起,可眼下,这样的小院高府里有二、三十座。高亢,就这么穿越一次,我们起码富有了十倍啊!”
他忍不住笑了。“你可真会掰。”
“愁是一天,乐也是一天。”她偎进他怀里,抱着他。“相公,别泄气,无论如何,我总在你身边。”
他抱着她,眼眶酸酸的,心头好热。
“我这人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只有你,小苹,我的好娘子,遇上你、娶到你,才是我生命中最好的事。”
“既然如此,你的人生应该很满足了,还有什么好愁的?”她嘟唇,亲了他一口。
“不愁、不愁……”
他强笑着,声音些微哽咽。
第八章
一夜贪欢,高亢和林苹直睡到日上三竿,方才醒转。
她凝视着夫君清俊的侧脸,因为年轻,五官线条特别圆润,配上长长的黑发,说不出的风流与潇洒。
但这具年轻的躯体内却有一缕成熟的灵魂,几经磨难,带着一丝沧桑,让他的气质有股说不出的韵味。
难怪绿娃和红蝶总爱偷瞧他,就连她这个枕边人,看他久了,都有一种心旌摇动的感觉。
情不自禁地,她偎近他一点,感受他的体温,昨晚的狂乱涌入脑海,让她一阵害羞,不禁轻吟出声。
“好娘子可是意犹末尽,想重温旧梦?”高亢不知何时清醒,笑眯了眼,双手搂住她的腰。
“你想的美!”轻啐他一口,她螓首贴着他的胸膛,听着他规律的心跳,心底便升起了一股暖烘烘的热流,煨得人好舒服。
真想一直抱着他,永远不放开。
她的脸颊紧贴他胸怀磨蹭,好久好久,才依依不舍地放松些许。
“相公,有一件事我藏心底很久了,一直想问,又怕你不高兴,今天你暂且放松心情,我们谈谈如何?”她以为高亢被知府打压,会沮丧至此,要追溯到当年他被朋友欺骗破产之事,所以要开解他,鼓励他振作,就得从最初始的地方下手。
斑亢单手支着下巴,背靠锦被,另一只手来回抚模她滑腻的脸庞,凝脂般的肤触醉人心魂。
“你我夫妻一体,有什么好避讳的,你想问便问吧!”
“当年你的书店经营得好好的,怎么想到要跟强仔合伙做生意,还把店面和房子都拿去抵押借贷,弄到最后,你还替强仔做保。我明明记得读书时,你常说保人是呆人。”
斑亢做那些事并没有问过她,虽然是因为当时两人太忙了,他们刚买房子,拚命地工作赚钱还贷款,结果聚少离多。
若非强仔是男的,林苹可能会怀疑高亢是被狐狸精迷住心神,才会糊里糊涂地亏掉全部家产。
强仔——这个名字令高亢心里涌起无限恨意。
他们曾是多么要好的挚友,高亢待他如手足,而他却一脚把他踢入深渊,冷冷地告诉他,像他这样一个不通人情、不解世事又百教不懂的人,只有深刻的教训才能让他真正学会做人。
多么义正辞严的借口,骗光了他的所有。
想必他破产跑路,最后死在高速公路的车祸中,强仔还笑他是个蠢蛋吧!
但强仔绝对想不到高亢并未真正死亡,而是穿越时空到了大周,当了官,然后他依然失败了。
也许强仔说的对,高亢就是个无可救药的人,不管再给他什么教训、多好的环境,他永远不可能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