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看,越觉得县太爷不是人干的,杂事一堆,薪奉又少,真搞不懂怎这么多人想当官?
“少爷!”一个急呼呼的声音冲进来。
斑亢抬头,就看见自家小书僮跑得一头汗。
“又什么事了?”都交代过了,他有很重要的事得办,不是太大的问题别吵他,怎么一个个都不听话。
“老爷、夫人和少女乃女乃在家里吵起来了。”小书僮边说边喘。“夫人给气得晕过去,老爷请出了家法,说要好好教训少女乃女乃一顿。”
斑亢背脊立刻凉了。林苹才生完孩子,身体还虚,要被家法揍几下,小命还在吗?
“回家。”卷宗一丢,他也不办公了,先救老婆要紧。
不坐轿,不骑马——其实他是不会骑马——迈开两条腿,他就往家里冲。
还好高府就在县衙后,过一条小巷于,偌大的红漆大门便在眼前。
斑亢一路往内院跑,才跨进院落,就看高老爷手中的家法高高举起,吓得他魂都要飞了。
“不要——”幸亏国中时打过几年棒球,他以滑垒的方式飞扑过去,及时地挡在林苹身前,家法便落在了他的上。
“唉哟!”他大叫,这家法前天才挨过一次,臀部还瘀青,再被揍一下,痛得他眼泪都快飙出来。
“相公!”林苹赶紧转过身子,抱住了高亢。“你怎么样?打伤哪里了?”
斑亢怒火攻心,猛地直趄身,就要跟高老爷算帐。这个老头子是生出了这具身体,但灵魂已换了人,自己跟他没感情,但是林苹就像他的命一样,谁敢动她,他敢拿刀砍人。
“唔!”突然,腰间软肉教人掐了一下。高亢耳边传来一个轻哼,是林苹对他眨眼示意。他猛地回神,想起这里不是二十一世纪,而是莫名其妙的大周,气势登时弱了。
林苹扯扯他的袖子,高亢才发现她身下有两个小包裹——真的是包裹,一块布又一块布捆得很结实,还会发出细微的、像小猫般的哼声。
“怎么回事?”高亢大叫。这不是他的宝贝儿子和女儿吗?居然被捆成这样,怎么活?
两夫妻手忙脚乱地帮小宝宝解开包巾,越解,高亢和林苹都气得冒烟。
待包巾全部解开,瞧见孩子身上几条细细的青痕,林苹的脸色狰狞得像鬼。“居然把我的宝贝绑得都瘀青了,老娘跟她们没完没了!”她也快失去控制了。
斑亢同样气得全身颤抖。
“高——爹爹,你倒是告诉我,儿的长子、长女,你的长孙、长孙女犯了什么错,他们出生才第三天就被弄得一身青?”他咬牙,硬是逼自己一定要喊“爹爹”。
一边说着,他的手也没停,扶起林苹,一人抱着一个孩子,送到了高老爷面前。
小婴儿身上一圈圈的青痕也把高老爷吓了一跳。他是听闻下人禀报,林苹在月子内出房门,去跟女乃娘抢孩子,这是会给家里带来衰运的,一气之下,才请来家法要教训媳妇。
至于高老夫人,她就是个护犊的主儿,为人没什么主见,只会像只老母鸡般守着儿孙,不让人欺负。
斑老爷要揍人,高老夫人拦不住,老俩口吵出了火气,高老夫人便被气得晕过去了。
于是高老爷更火大,抄起了家法直接打。高亢来时,林苹已经挨了两下,只是她身下护了一双儿女,怎样也不让,让高老爷更看这逆媳不顺眼。
如今,真相揭露,媳妇的失仪竟是为了保护高家唯二的第三代,高老爷怒火冲天。
“把那四个泼妇押过来,竟敢虐待老夫的孙儿,她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一声话落,自有家丁绑来四个女乃娘扔在地上。
斑老爷挥手,一人就赏了两巴掌。
“说,是谁虐待了老夫的孙儿?”
“老爷饶命、老爷饶命!”四个女乃娘不停地磕头,结结巴巴地解释,小婴儿本来就是这样照顾,拿包巾团团地裹起来,预防他们受寒,小手小脚也不会胡乱抓伤自个儿脸蛋。每一家的孩子都是如此养大的,确是没有虐待之意。
林苹听得想吐血。婴儿才出生三天,骨头都没长好就被绑成粽一样,这能养得好吗?
尤其四个女乃娘为防婴儿手脚挥动,绑得结实,布条都在孩子的身上勒出了瘀痕,她要晚点发现,恐怕血液不流通,孩子的肌肉都要坏死了。
“公公,若是所有女乃娘都如此照顾孩子。媳妇宁可自己辛苦带他们,也不放心将孩儿交与他人手中。”林苹的适应力比高亢强,很容易就喊起公公婆婆。
“胡闹!”高老爷哼了声。“我们高家是何等门第,自有规矩,岂容你独断独行?”这些大户人家的孩子是不跟娘亲一起食宿,就怕做娘的太溺宠小孩,养出了一堆败家子。比如他这儿子,当初就是没管好,让夫人宠过头,长成后性子说好听是温和,其实就是软弱,一听自家娘子难产,劈头就晕了。
不过……高老爷歪着头看了地上跪着的一双儿媳,觉得他们的性情有几分陌生。一个三步不出闺门的大家千金、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从来看见他就像老鼠见着猫,隔三尺远便跑得不见人影,今朝却是长进了,也敢跟他当面顶撞,莫非吃了豹子胆的是他们?
“高——爹爹说的是,没有规矩不能成方圆。”高亢双臂一伸,将孩子、老婆像宝贝一样护进怀里。“可爹爹莫忘了,儿是高家独苗,儿的孩子不只是高家的长孙,更是独孙,万一让这些粗手粗脚的泼妇弄出个三长两短,儿将来可无颜去见列祖列宗,爹爹以为呢?”这话可算是威胁了。
“你你你——”高老爷气得脸发青,偏偏反驳不了。他也怕啊!自己妻妾共计十八名,就得高亢一子,女儿倒有八个,高亢和林苹成亲五年,才生下一对龙凤胎,说不准,还真是一枝独传下去了。
想到独根苗裔可能受损,高家香火断绝,高老爷只觉过去实在太宠儿媳了,高亢说不纳妾,他也不相逼,就依着小俩口的想法过活。倘若高亢多几房妾侍,给高家开枝散叶,他现下会这么狼狈吗?
丙然,儿孙是不能宠的。
“儿熟读圣贤书,深明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道理。若爹爹执意拿儿的孩子予人作践,儿便是拚命也要护得妻儿周全。”
斑亢原本是孤儿,一直梦想着要一个家。上辈子他无福圆梦,来到这个异世,就像上天给他的人生一次重来的机会,他要是不把握,就是傻瓜。
“公公,媳妇一定会好好教养孩子,让他们知书达礼,明是非、知进退,必光耀高家门楣,还请公公成全!”林苹跪下就磕头,磕得额上都肿了个包,隐隐渗出血丝,却也寸步不让。
斑老爷被两个小辈弄得没辙,大袖一挥,气冲冲地走人了。他真是不明白,明明很听话的孩子,怎么才过几天,就完全变了样子?该不会撞邪了吧?
“老爷——”远远地,方清醒过来的高老夫人,尖锐的声音像针一样刺进他耳里。高老爷一哆嗦,恍惚想起结发老妻当年洞房初相见时,是多么地清秀可爱、娇羞怜人,曾几何时,佳人成了老母鸡,成天就会跟他玩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
“似乎就是她生了亢儿之后吧……”难道女人一生了孩子,性情便会大转?但他没变啊!儿子又是因何而改?麻烦的问题,费解啊费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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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老爷走了,高亢和林苹也把所有伺候的僮仆、侍女,连同那四个女乃娘全赶出院子,夫妻抱着两个孩子,一扭一拐地相互扶着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