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娇娇只是苦笑。“不是每个人都有能力做自己的。”
秦可心知道她的来历,想来她是感怀起悲凉的过去,只是,世间多少人真能一生顺遂,不过有人提得起、放得下,有人却身陷泥沼,难以自拔。
她的目光透过能熊火光,看向身后那一头白发,笑容灿似朝阳的男子。谁知道他曾经拥有多么高贵的身分?又有几人能理解他心中的痛苦,那一夕白头的悔恨?
但他把所有的痛跟悔都抛下了,尽力创造,并且享受着新生。
“人生有无限痛苦,也有无数希望,就看你如何取舍了。”她转过身,牵起齐皓的手。
他笑着,和她一起向烈火深处走去。月华对着他们的背影喊:“恩公、秦姊姊——”
“呜呜呜……”剩下的强盗们一边点火,一边哭了。
“取舍吗?”阮娇娇闭上眼,任泪水湿了衣襟。火越烧越大,把半边天空都映红了。
“快快快,就是这里。”一阵轰乱声自山下一路传上来,中间夹杂着一名女子的嘶吼。那是风五娘,她终究去报了官,但这回她为的不是赏银,而是可怕的疫症——痘疮。她怕极了山上那些染病的人一时想不开,逃下山去,将疫病蔓延开来,那得死多少人。
可想不到她辛辛苦苦带了官兵上来,看到的却是一座被大火吞噬了的寨子。
“这……怎么一回事?”风五娘四下张望良久,才找到阮娇娇这个熟人打听消息。
阮娇娇见到她身边两个官差,心里早已有数,淡淡地道:“为免疫症传播出去,他们选择了这一劳永逸的方法。”
“啊!”风五娘松了一口气,整个人软倒在地。“没危险就好、没危险就好……”
阮娇娇极目望去,场中有人悲伤、有人安心、有人愤慨……各式各样的情绪好像在呼应秦可心那句话:想成为什么样的人,都是由自己的心决定的。
那个笑着赴死的男人,还有那个豁达的女人啊……
她抬头看天,瞧见群星闪耀,但那些光辉永远敌不过那对携手而行的新人。
她想,她一辈子都忘不了他们——齐皓和秦可心。
尾声
海天一色。
一艘大船上,一名白发男子正在烧水,准备给他心爱的娘子沐浴。他已经烧了一个时辰,弄得满面黑灰,一身狼狈。
“可心,你倒是洗好了没?”悔啊!为何当初要许诺书,带她洗遍天下温泉,结果有特殊温泉的地方根本不多,秦可心发了火,便是在船上也坚持每天洗澡,一次短则半时辰,长则玩上两时辰的水也是有的。
“快好了。”继续泼水玩。
“我半个时辰前就听你说这三个字了。”
“你要等不了,就过来一起洗喽!”没有温泉泡,洗鸳鸯浴她其实也是很喜欢的。
“我也想啊!”可惜船上的清水快没了。算算时间,明日到南洋,可得多补充点清水,否则照她的洗法,大家很快就要生吃鱼肉、喝鱼血过活了。
唉,为了满足她的爱洁癖好,船舱里一半地方得放清水,再得余地,才能置办货物,进行买卖。
不过,收藏货品的地方少了,他就尽量拣些轻巧精致的东西,比如胭脂香粉之类的,到了南洋,就不买香料,一盒茉莉坊的胭脂可以换到一颗圆润盈洁的珍珠,拿回齐国,照样卖出好价钱。
加上秦可心秘制的疗伤膏药、养生大补丹、还有最具卖相的壮阳药——整船货物中,最赚的就是那玩意,他们一路从海城出发,经春南、过凤岭、直到南洋,仅壮阳一药已让他们赚足千金。齐皓心里打主意,回到齐国是不是让秦可心多炼些丹药,它们实在太好卖了。
“齐皓,水冷了。”舱里,秦可心娇滴滴地喊着。
“来了。”他提着还冒着白烟的水往舱里走。
“齐公子,要不要俺帮忙?”说话的船员一张痘痕遍布的脸,乍一看真有些恐怖,但海上的风霜却给他添上几许豪迈,瞧久了也不觉难看,反而多了股顶天立地的气势。
“二狗子,我是去给我娘子送洗澡水,你想怎么帮?”齐皓斜眼觑着他。会有男人肯给别的男人机会看自己老婆洗澡吗?
“嘿嘿嘿……”二狗子是染上痘疮的强盗之一,但他熬过疫症了,比起之前的瘦骨嶙峋,他现在精壮得像头小豹子。
他不好意思地跟齐皓挥了下手,连模带爬地上了船板。
齐皓提着水进入秦可心沐浴的船舱,盈白如玉的俊颜上还带着几丝僵硬。
秦可心举起手,几滴水溅在他脸上。“干么?你又不是不知道二狗子那帮人,每个都是一条肠子通到底,没心机的,他是真心想给你这文弱书生帮忙,没要占你娘子便宜,你不需要摆一张臭脸。”
“我知道他没恶意。”齐皓小心地给秦可心的浴桶加热水。“只是这些小子……唉,怎么教脑子都不开窍,枉费我想尽办法培养他们,本指望他们能独当一面,一人领一支商队,赚遍全天下的钱,现在看来,他们是没有开拓的本事,勉勉强强就做个守成的人。”
“知足吧你,他们要有那么多心眼,当初也不会被你几句话一哄,心甘情愿一把火将山寨烧了,陪你满天下闯。”
“也是。”想到那过往旧事,他忍不住唇角一弯。那场戏是他生命中一大骄傲。
“说到这个,我最近越想越好奇,你怎么肯定我没染上痘疮?还故意吓我,说我染病,最后才告诉我计划,让我陪你一起演戏?”她自己是大夫,都无法在患者尚未出疮之前,确认染病情况。“而且你还晓得官兵会上山,提前火焚山寨,又事先在海城置办基业,买下商船,方便我们月兑身后立刻出海,避人耳目?”
“我又不是神,怎么可能事事料敌机先?”
“可你那环环相套的计谋又是怎么一回事?”
“你记得我下山买粮的事吗?”
她点头,那么重要的事,很难忘记吧?
“我下山后就想,大哥有意一统天下,那么征战是在所难免。要打仗,首先就要有钱,所以锁国抑商政策必得打破。算算日子,从我离开皇宫,大哥掌握朝政也有半年余,差不多要开放通商了。但知道这消息的人肯定不会太多,一般人还是以为朝廷抑商,我若乘机投入本钱,等政策一开放,还不赚个钵满盆满?而且山上那些人也不能放任他们一直做强盗,那种无本买卖风险太高,终归是要回到正途的。于是,我把我们在明州骗来的部分珍稀药物交给那个强盗头,让他在海城置办一份产业,待山上疫症彻底解决后,幸存的小强盗们才有依身之所。”
“那我们成亲、你让人放火焚山又是怎么一回事?”
“我回山后,发现你在发烧,而你自己却毫无所觉,把我吓得手脚发软。我不是大夫,也不能确定你是得了风寒或疫症,当时我只有一个念头,我们俩生是一对,死是一双。后来月华、风五娘、阮娇娇跟踪我上了山,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她们嘴上说得好听,谁知会不会转过身就向官府告发山上流传疫症的事?为了一劳永逸,我与她们约定三日,我想三日足够让我观察你有没有染上痘疮了。幸运的是,你只烧了一天,很快便退烧了,身上也没起红疹,可见你还是健康的。”
他的话让她出了一身冷汗。“你根本是在赌博。”
“生意人做每一桩买卖都是赌博,就看眼光准不准而已。而我——”他非常得意地挺起胸膛。“事实证明,我的眼依旧锐利。你没有感染痘疮,但风五娘的心思已经开始变了,我看得出来,她正在打山寨的坏主意。你知道朝廷对于疫症一直非常敏感,今日倘若是一个村镇爆发痘疮,官府还可能派人前往救治,可疫症是从一处土匪窝开始流传时,你觉得官府会如何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