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子忝为大将军随身护卫,日前大将军奉召入京,吾等日夜兼程,不敢耽搁,可惜方入盛京,大将军便病倒了,小女子也撑不住旅途劳累,身染小恙。大将军至今昏迷不醒,恐怕……”一番话说得厅内诸人面色大变。
赵乙劈头就想问,慕容飞云不是服下七巧还魂丹了,怎还会有性命之虞?
余瑜及时给他一个眼色,让他闭紧嘴巴。
那太监眼底却闪过一抹喜悦。“大将军真病得如此严重?”
“附近大夫皆言大将军劳累过度,因此病如山倒。”余瑜回道。
“这样啊……连进宫面圣都不行?”
“大将军昏迷不醒,除非抬着他进宫了。”
“啊啊啊,抬大将军进宫,这恐怕有违礼法,如此,咱家自会上禀陛下。陛下圣明,最是体恤功臣,尤其大将军又是国之栋梁,陛下定不会责大将军不进宫面圣之罪。”太监倒是好口才,场面话说得溜。“咱家这就回宫了,嗯……或许陛下会亲令御医前来为大将军诊治。”
“谢陛下隆恩。”余瑜也随口回一句好听话,更对赵乙道:“赵乙,送公公。”
“不必、不必。”那太监连连摆手,自行去远了。
待得四下无人,赵乙怒气冲冲质问余瑜:“你不是说能救我家将军?”
“我是把他的命救回来了.”余瑜拉了一把椅子颤巍巍坐下,两日夜不停地运功为人疏通经脉,真是累死她了。
“那你刚才……”
“我骗那个太监的,不行吗?”余瑜自行倒了杯水.缓缓喝着。“想必你跟那个太监磨了不少时间,他还执意要将军进宫面圣吧?”
“那个没卵蛋的家伙,我都告诉他将军病了,他还是胡搅蛮缠,你晚来一步,我就要把人丢出去了。”
“你若揍了他,就害死将军了。”
“我揍人是我的事,与将军何干?”
“你怎么不想想,若无人给他撑腰,一个小小太监敢跟你拍门叫板?敢逼迫生病的‘大将军’进宫?”她特意加重“大将军”三个字;在南朝,大将军一职总管全国兵马,位高权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虽然慕容飞云素来和善,但他的官职毕竟是实授的,一个太监敢如此威逼,必有所恃。
“什么意思?将军回盛京,本来就是要进宫面圣的,不过是早几天和晚几天的差别,难道陛下还不放心将军?”
余瑜摇摇头,赵乙不愧是慕容飞云的贴身侍卫,主仆俩一样愚忠。
“直接告诉你,陛下就是猜疑将军才召他回京的。而以慕容钦的个性,当他对一个人起了疑心,必定杀之。太监急催将军进宫,就是为杀将军永绝后患。”
“不可能,将军对南朝忠心耿耿,立功无数,陛下为何要杀将军?”
“功高震主,有没有听过?尤其将军在朝廷派使团入凤皇朝议和时,设计水淹凤军抢夺粮草,又私开官仓救济难民,更有百姓以‘万岁’称之……如此林林总总,你还认为慕容钦会放过将军?”
闻言,赵乙也吓白了脸,就国法论,慕容飞云确是犯了大罪。“可是……将军一心为国为民,并无半点私心啊!”
“你信、我信,但你去街上随便捉个朝廷大员问问,他们信不信将军一片丹心?”
赵乙不相信天下无公理,转身就要出去。“我这就去探消息。”
“慢着。”余瑜四下打量一番,找到几案上的文房四宝,随手写下一张药方。“顺便抓些药回来,按一日三餐煎给将军喝。”
赵乙看着药方,良久……心悦诚服说道:“想不到余姑娘不只武艺高强,还精通岐黄之术。”
余瑜睇他一眼。“如果你十岁就被迫得自力更生,你也能学会一身好本事。”话毕,不再多言,自去寻一间安静的客房休养了。
赵乙觉得余瑜似乎语带玄机,但搔搔头发想了半天,还是一头雾水,只好怀着满腔疑惑外出探听消息兼抓药了。
他到现在还没认出,余瑜就是十三年前他从慕容飞云寝室带走的钦命要犯。
傍晚,赵乙抓了药回来,却是一脸的铁青,不知正跟谁生着闷气。
余瑜正在寝室内为慕容飞云诊脉,脉象和缓,看来已过生死大关,她松了一口气,这才注意到赵乙怪异的脸色。
“怎么了?探到的消息很不好?”
赵乙气得一拳头砸碎一张矮凳。“那些混账……居然谣言将军有谋反自立之心,真真是该死!”
“有什么好奇怪的?慕容钦倒行逆施,早已惹得天怒人怨,将军却屡建奇功,仁慈宽厚,受百姓敬仰,更被奉称‘万岁’,朝廷官员不怀疑将军才有鬼了。”
赵乙很不喜欢余瑜说话的口气,君王是至高无上的,余瑜却直呼姓名,实在不敬;但满朝文武对慕容飞云的误解又让他愤怒,余瑜嘲讽的口气正好给了他一个发火的管道;一时间,他心里无比矛盾。
适时,又有人来访,竟是慕容钦派御医过来诊治慕容飞云的病情了。
赵乙赶紧出门迎接。
余瑜趁此时以金针封住慕容飞云三大命穴,令其脉象似有若无,面色青黑、如同垂死之人。
赵乙请了御医进来,满脸的喜气,认定陛下肯派御医前来,就代表他不怀疑将军了;管朝廷官员怎么想,只要陛下信任将军,前线军士为国抛头颅、洒热血就有价值了。
御医进了寝室,细细为慕容飞云诊了一会儿脉,摇头道:“大将军病势沉重,恕下官无能为力,当禀明陛下,免大将军进宫面圣,待养好身子再说不迟。”就像走个过场,他椅子都还没坐热,转个身又走了。
赵乙有些呆愣住。
余瑜满脸冷笑。“慕容钦可真够狠,怕将军死不成,特地派御医前来查探,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她抖手拔去三支金针,瞬间,慕容飞云又恢复原本红润的脸色。“只要有我在,阎王爷都休想来抢人。赵乙,这里就交给你了,我还得去调息一番,养回损失的功力。”话毕,她转身出去,回客房休息了。
赵乙愣了约一刻钟,叹口长气。“真的连陛下都怀疑将军吗?那……为什么还派御医前来诊治……可是……”
“那御医是前来杀我,不是来救我的。”榻上,慕容飞云不知何时已睁开双眼。
“将军,你总算醒了。”赵乙大喜。
“是啊!”但慕容飞云宁可不醒,盛京的惨状让他深为前线作战的士兵们感到不值,君恩九鼎重,难道慕容钦如此祸害天下百姓,民众们还是只能默默承受吗?每年选一次秀女,一次要千名,多少父母痛断肝肠?遍地的哀号声,谁来怜惜?
君要臣死,臣不死不忠。对于这一点,他原本深信不疑,但真的见识到慕容钦的杀意与昏庸,他忍不住犹豫了。
他是成全了自己忠义之名,但那盛名底下,却是无数无辜的枯骨,这样的名让他如何担当得起?
他的手模向怀中绣囊,里头两块残玉,是她当日与他诀别时留给他的:那时她多么气恼啊!但火归火,她终是抛不下他,千里迢迢追来,救他一命。
他与她非亲非故,不过一缕情丝相牵,她便能舍命相陪;而慕容钦……血脉相连的慕容一氏,为什么不信他?
南朝立国至今八十载,最初始是中原四国中最富裕强大的,如今……慕容一氏真正成了祸害百姓的一大毒瘤,这皇族尊荣怎还有脸面去享?
究竟是要忠君?还是要爱民?呵,谁想得到有一天,忠君与爱民却不能两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