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不悔。”随著话语落下的是一阵敲击声。
咚咚咚,好像……就在他的阳台上,可是,他住二楼耶,难不成——
放下人偶,伊悔一个箭步冲过去,拉开窗帘,落地窗外,一个人正吊在花台边朝他挥著手。
“嗨!”齐珞薰笑得好开心。
而伊悔,他昏了。
伊悔从来不是个冲动的人。
事实上,他很冷漠,国中读三年,班上四十个同学,他只跟一个人讲过话,那内容是这样的。
“这是什么?”班长问。
“假单。”伊悔答。
“为何请假?”
“生病。”然后,他就跑了。
升上高中,他本来也打算这样干的,却倒了八辈子楣碰上齐珞薰。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吼声如雷,连他本人都吓一跳,原来他的嗓门也不小嘛!
“爬窗啊!”手下一个用力,齐珞薰利用摆动,顺势将身体甩进洞开的落地窗内,跃入他睡房。“我虽然不大聪明,但也不至於连自己在做什么都不知道吧?”
他被她的动作吓得脑袋一阵晕眩。
她却无知无觉地逛起他的卧室。
“想不到你一个男孩子,房间收拾得倒挺乾净的。”不像她,东西丢得乱七八糟,一件道服可以翻过来、转过去,连穿半个月不洗,直到它发霉,扔进垃圾桶里了事。
所以说男孩子跟女孩子哪有什么固定模样?严锣胡说八道。
“你……”伊悔咬牙,浑身发抖。
“咦?”她看到床上的人偶。“你又做新人偶啦?”手才伸过去。
“不许碰!”暴龙发狂了。“谁准你进来我房间乱逛的?”
“你啊!”一副他别赖的样子。
如果不是怕她摔死,他何必开窗?不过他现在后悔了。
“滚出去。”他跳脚。
“可是……”她才进来耶,这么快就要她走,不嫌残忍些?“让我再待十分钟好不好?”
他一双眼瞪得像要暴出眼眶。
“五分钟。”她讨价还价。
他整个身子沐浴在熊熊怒火中。
她心头猛一跳。“我马上走。”好可怕,再待下去,怕他不将她拆吃入月复了。
一步一步往后退,她来到落地窗附近。
伊悔瞠目结舌,她想干什么?
齐珞薰跃上阳台。
他吓得魂飞九重天。“喂——”她该不会是想……
下一秒,她朝他摆摆手。“再见,我明天再来找你喔!”
“站住。”他急喊。
但来不及了,她已一个翻身,自二楼跃下。
“齐珞薰!”他冲到阳台边。
“我在这里啊,不悔儿。”她站在一楼的庭院对他挥手。
他突然觉得全身的力气都消失了,双脚一软,整个人瘫倒在地。
她在地面看到了。
“你怎么了?不悔儿。”语气无限关怀。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直勾勾的视线怎么也无法自她脸上栘开。
靶激上天,谢谢过路神佛,她没事,那个混帐、专生来磨人的混球还活著。
一股湿意在颊上蔓延,不知为何如此难过,可他揪紧的心都疼起来了。
“不悔儿,你病了吗?”询问月兑口而出的同时,她正爬上他家水管,准备二度攀入他房间。
“你给我站住。”他绝对受不了第二回惊吓。
“可是……”她放心不下他啊!
“下去,到大门边站好,我过去帮你开门。”虽然脚还抖著,他还是强撑著落地窗站起来,不管怎么样都好,他不想再看到她做任何危险动作。
“什么?”真的假的?他愿意放她进屋了?
从这一刻起,齐珞薰得到了自由进出伊家大门的机会。
因为伊悔为了自己心脏著想,给了她一把大门钥匙。
这算是多年艰苦熬成婆吗?她不晓得,只知道,从来不许人接近的伊悔难得为她敞开了一扇窗。
她,变成了独一无二的例外。
***
修长的手指来回不停地舞动著,伊悔整个人陷入疯狂的忙碌中。
他身边有三具人偶,一个“妈妈”、一个“爸爸”,还有一个“女乃女乃”,现在正在做“爷爷”。
不必靠眼睛观察,他的手指自然对肌肉的起伏、突出的血管、骨骼的形状、深邃的黑眸……拥有独一无二的感受力。
曾有人说过,他做的人偶仿佛可以透出生命的光辉。
当年未经他同意,便将他做的人偶送出国参展的老师就问过,为何他做的人偶如此栩栩如生?
原因只有一个,他是在塑造自己的“家人”,不是人偶。
所以……“该死!”手下一个用力,才塑好的模被掐碎。他愤怒得发抖,理想中的人偶不是这样的。
他的“爷爷”应该有张被风霜侵蚀的沧桑脸庞,五官威严却不失慈祥;黝黑的眼底充满人生的智慧与幽默,不是这般……讥讽、而且愤世嫉俗。
他做坏了,可是……改不过来。
无论他如何反覆重来,脑海里抹消不掉的都是那副画面——三天前,爷爷带他上医院的经过。
“这是您的孙子吗?”护士小姐问。“好漂亮。您家媳妇是哪一国人?一定生得很美,才能帮您生出这么好看的孙子。”
“没有啦!”伊爷爷笑得暧昧。“是你不嫌弃。”
“我说的是真的,这么漂亮的孩子很少见呢!不知道他是哪儿不舒服?”
“呃……”
旁边突然冒出一个声音。“那孩子是白化症患者,眼睛下好,今天来做检查的。”
“白化症!那不是一种单基因遗传疾病?”这一瞬间,在护士小姐眼里,他已经从一个漂亮的孩子变成了病人。
“是啊!”
“既然知道家族里有遗传病因,干么还要生孩子?”护士小姐无心的话让伊爷爷当下脸色大变。
“这不是我们家的孩子。”伊爷爷吼得好大声。“我们家才没有遗传病,他是邻居的小孩。”
“是……是吗?”护士小姐瑟缩了下,转头望向伊悔。
他没有说话,却仍可感觉到一旁,爷爷如针似剑的锐利目芒。
他不是伊家的孩子?这种话以前女乃女乃说过、姑姑说过……很多很多人都说过,甚至,他爸爸在午夜梦回时,也曾如此祈求过。
但明明他就姓“伊”啊!为何他不是伊家的孩子?
那么他是谁家的孩子?
“我不是任何人的孩子。”茫然低语著,他的视线在已成形的三具人偶中游移。
它们才是他的家人,其他人都不是。
丢下塑坏的模,他走进“妈妈”怀里,轻轻地贴入那副看起来十足柔软芬芳的胸膛中,期待被骄宠的感觉降临。
他做的人偶很像人,神采像、气质像、模样也像。
那白皙的肌肤下浮著淡蓝色的血管,里头好像有血液在流转,随著心脏的鼓动,一下、一下、又一下……
“可恶!”焦急地推开人偶,为何只是像?他听不到心跳的声音、感受不到那份温暖,一切仍是白搭。
“废物、全是废物。”一把扫开所有人偶,他四肢大张躺在地上。
他一辈子也创造不出属於自己的家、自己的家人吗?
眼眶好酸,他合起眸,感觉到有种湿热的液体渗出狠角。
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失败了,他好累。
不想再努力了,他想睡觉,就这么一睡不醒也无所谓,睡吧、睡吧,且让他永远地沈睡——
***
当齐珞薰拎著两盒便当来到伊家,看到的就是这副像台风扫过的可怕模样。
“不悔儿?”记忆中,他爱人偶若痴,怎会让人偶倒了一地?
一一将它们扶起,她瞧见倒在人偶堆中的伊悔。
“伊不悔!”随手把便当一放,她走过去,扶起他。
手掌接触到他在衣服外的肌肤,被上头的高温吓了一大跳。
“不悔儿?”天哪,他在发烧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