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你们贫穷到几乎饿死,却有钱买战马、制武器?”天下间竟有如此可笑之事,叫她如何信服?
“那是因为父皇和一班老臣都认为,要解决西荻国的困境,唯有战争一途;因此才集合国内少数仅有的财产,成立军队,梦想着一朝能并吞北原国与兰陵国称霸天下。”
“而你并不赞同那项论点,你认为解决之道在我,所以混入常家?”
“也对、也不对。”他说出了与兄长们研究的结果。“我与四位皇兄一致认为,战争是最下等的手段,能避免就该尽量避免;我们希望找到传说中的黄金,那才是西荻国真正的生机。但记载黄金传说的‘上古异志’并不完备,因此……”
“你想在我家找到缺漏的部分?”她泪已干,知道她的爱情根本是场骗局后,再火热的情也凝冻成冰了。
他颔首,沉重的、哀恸的。“我很抱歉骗了你,但我对你的心绝对是真的。”
“在你彻底毁了我之后,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的话?”曾经,她对他付出了所有;因为信任,她不曾派人调查他的身世、她告诉他常府所有秘密、她给了他自己的心、给了他她的身体、给了他她这辈子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心动……无论外人怎么说,她就是深信他不会骗她、没有怀疑。但现在,没有了,天大的信任也在他彻头彻尾的欺骗中消失无踪。
“我不敢求你原谅,但愿你本着慈悲心,给西荻国千万生民一线生机。”
“可以啊!”她冷笑。“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我答应。”没有第二句话,他颔首表示同意。
“不再考虑?”
“不必。”只要能够回报她、只要西荻国千万生民可以得救,就算她要他当场自刎,他亦甘愿。
“好,这可是你说的。”她走到书柜前,纤手开敌机关,取出里头深藏许久的宝贝——无心果;一颗足以将一名聪明男子变成对她唯命是从的木偶的果实。“我要你吃下它。”
“好。”他取饼无心果,缓缓凑近唇边。
“服下无心果,你这一生就永远是我的傀儡了。”再也不会背叛她、再也不会欺骗她,永永远远只属于她一人。
第十章
人间炼狱!
步入西荻国境内,常如枫才真真切切了解匡云中口里所言的人间炼狱,究竟长什么样子。
那已不是一句“凄惨”可以形容。
大雪初融的泥泞地里,三步便见一名病夫、十步可见一具尸骨,根本是哀鸿遍野、惨不忍睹。
她走着、看着,因受欺骗而冰冻的心开始龟裂,与这些人比起来,她的痛苦算得了什么?
破落的街道上,一双双无神的眼刺得她眼眶一阵又一阵地酸。
常家是大陆上唯一的撰史人啊!为何从没有记录过这篇悲惨的事实?到底……到底常家人引以为傲,绝对公正、真实的历史都记载了些什么?
她有什么好骄傲的?!有什么好光荣的?没有,什么也没有,关在象牙塔里撰写出来的历史,毕竟只是一篇经过修饰的虚幻,太美了,完全不切实际。
探寻的脚步变得沉重,越看,她的眼眶越红,心拧得几乎碎裂。
脑海里浮现那个促狭开朗的男人,在这种炼狱里出生长大,他是如何维持住那双棕眸里的澄澈与光灿的?
她不过来了一天,已即将崩溃。
“来了、来了,热粥来了,大家来喝粥哦!”一个热情洋溢的声音远远传来,打破满地的苍凉,像极黑暗中唯一一道光明。
“是三皇子,三皇子来了。”瞬间,张三告诉李四、李四再告诉王五,一堆又一堆的灾民不停拥向街头。
“三皇子、三皇子、三皇子……”一声声激昂的欢呼响彻云霄。
常如枫退到路旁,想着众人口中的三皇子可不就是匡云中的兄长,排行老三的匡云西?
轰隆隆地,一阵……该算是车马声吧,逐渐接近市道。
那不是战马吗?而且……好老喔!常如枫瞧见十来匹马,各自拖着破旧的板车,上头载满一锅又一锅的热粥,送入镇上的广场。
“快喔,快喔,热粥来了,大家排队来领粥。”一个男人立在马上,扯开喉咙大声喊着。
那一定就是西荻国的三皇子,匡云西。因为常如枫在他脸上,瞧见了与匡云中一般的美丽棕眸,澄彻、透明,似琉璃般不含一丝杂质。
为什么可以在这样可怕的炼狱中活得如此纯粹?
“不要动不动就提死字。”她突然想起匡云中的话,他老这样骂她。
因为是历尽千辛万苦才存活下来,所以生命才会显得特别光辉吗?她不懂,心头的冰融得更快,化成一阵阵水气蒙上她眼眶。
“姑娘一块儿来喝碗粥吧!”一道男声在她身边扬起,是匡云西。
常如枫抬眼,直迎上了那双美丽无双的棕眸,与她最爱的恋人一模一样的棕眸;泪水再也压抑不住滑下她眼眶。
“哇,你怎么哭了?”匡云西手足无措。
而她只是哭,心痛得无法忍受。
“别哭、别哭。”他小心翼翼拍抚着她的背。
那既熟悉又陌生的温暖让她哭得更加厉害。
匡云中说的都是真的,他的无可奈何、他的忧伤悲恸,她至此全部了解,但也正因如此,他与她之间的鸿沟更深更广,天与地的差别,已经无法挽回。
“呜……相公……”一声呼唤,哭的是她无缘的爱人、她不得不做下背叛先祖遗训的规定,以及她注定了晦暗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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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咱们还要在这里待多久?”看着对面胳臂粗的铁栏杆、踢踢脚下腥臭的烂泥,顺公公真讨厌死这个阴暗恐怖的地牢了。
“不知道。”匡云中没睁眼,继续坐在地上吐息运功。自那夜,他的身分被常如枫识破后,她本来要他服下无心果,成为她终生傀儡的。
但后来,她却突然改变主意,命人将他与顺公公打入地牢,每天只派一名聋哑婆婆送饭菜。
至今,已过半月,他没有再见过她一面。
不知她好不好?若他身分未暴露,十天前本该是他们的成亲日;早已公诸天下的婚礼,却突然少了他这名新郎倌儿,那场面必定十分难堪吧?
“我对不起你,如枫。”他实在亏欠她太多了,尽避他撒谎的出发点并非为了自己,但西荻国民是人、她亦同,实在没理由为了他的国家,牺牲她一人。
唉!不过现在说再多也来不及了。眼下他唯一能做的是,尽快恢复功力,以保护顺公公离开地牢、回西荻,向四位皇兄报告他失败的消息,请他们另谋他法解决国内窘境。
至于他。“呵……”唇边的笑苍凉似十二月的隆雪,他已决定,后半生将永远为弥补她而活。如果她还愿意要他这个傀儡的话,他甘心服下无心果,从此心底只住她一人。
“常小姐。”顺公公忽地叫道。
匡云中霍然睁开眼,阴暗的地牢那端,一点光亮缓缓接近;晕黄的烛火下,照出一张惨白憔悴的娇颜。
他起身,慢步走向她,隔着铁栏杆与她凄然的容颜相对。
“十五日又两个时辰不见了。”他扬唇笑道。
常如枫鼻间倏地一酸,如今才知相思磨人,不过十余日,她已想他想得快要发疯。
“你好吗?”他探出手,抚着她微凉的颊。“你瘦了,是想我想的吧!”
“唔……呵……”忍不住鼻酸,她流下泪,但唇角却弯起一朵许久不见的笑花。这世上也只有他能够左右她的情绪如此彻底,要她笑就笑、要她哭便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