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没事。”
文字慎终究没走上前来问个明白。可不是吗?他哪里拉得下那一张脸?
衔着金汤匙出生的少爷啊,向来恣意妄为、骄纵任性,若他真的误解了她和悦泽,他又怎么可能上前问明白?
看来,她是注定要离开文府了。
“吉祥,你的气色真的不妥,先到里头歇歇吧。”包悦泽拉着她走过一家妓楼的后头,闪进一幢简陋的房舍。
吉祥借着里头昏暗的灯火,来回看着简素的客厅,还有两间隔间的房间。“悦泽,我要真的回来了,你真愿意养我?”这儿可还有她的立身之处?
“嘎?”
见他张大嘴,下巴都快要垮掉,她不禁扬唇轻笑道:“说着玩的,你甭放在心上,我去探探娘。”
包悦泽望着她向来不急不缓的脚步,总觉得她不对劲极了。
第十章
天色夹杂在黑蓝之间,只有一抹近圆的清月依旧斜挂。顶着快亮的天色,吉祥才踩着缓慢的步伐走进万福宫里。
走到后院厢房穿过花厅,轻推开卧房的门,见着一抹身影端坐在圆桌旁。
文字慎一双眼睁得大大的,红丝布满其间,就连向来意气风发的俊脸也显得憔悴疲累,下巴也布上淡淡的胡髭。
她就停在门前,动也不动地注视着他,水眸偷偷地停在他身旁的一包细软。
他……决定要赶她走了吗?
文字慎微拧起眉,大眼紧眯成一直线,紧抿的唇突掀道:“你上哪儿了?”
圆润的嗓音显得干哑而低嘎,仿若是隐忍着怒气,又像是等上一整夜未合眼、未开口所沉淀的干涩。
“我回老家。”吉祥据实以报。
早猜到他定会问,可是问了又如何?他会信吗?
他若是会相信,就不用开口问了,也不用跟踪她,更不需要坐在这儿守上一夜,无端端地把自个儿搞得狼狈。
“鬼扯!”文字慎猛然拍桌站起。
她的老家在哪儿?难道她的老家是那个男人?
他瞧见了,他知道她到底是同谁在一块儿了!等着,他绝对不会让他们好过,绝对要让他们也尝尝他的疼!
“我说的都是真的,至于相公所见到的男子……”
“我认得他,他是小包,是茶楼的茶博士!”也就是王敬那时候说的那个小子。她居然背着他和那小毛头搅和在一块儿,混帐!“三更半夜,你趁着夜色去找他,你没料到我就跟在后头吧!你和他之间的事,全都教我给瞧得一清二楚,你甭想要辩解!”
“是,他是小包,也是我的双生弟弟。”她的口气依旧淡漠。
“胡扯,事到如今,你还想要骗我。”双生弟弟,真亏她说得出口,把他给当成傻子不成?
“相公可见着我和他独处一室,或是我们同睡一榻了?相公若要定罪也得要有证据,空口说白话,好似给我栽了个莫须有的罪名一般。”吉祥微动气地闭紧唇,倔强得不打算同他再说清楚。
都说了包悦泽是她的胞弟,倘若他不信……她也无法可施。
“我栽了莫须有的罪名?你们两个孤男寡女在三更半夜里碰头,哪里还需要什么证据来着?你也该知道自个儿的行为不合礼教!”要不要他拿本女诚给她多念个几遍?
“我说了,悦泽是我的胞弟,我同他在半夜相见,是因为我要回去探望生病的娘,他……”
“我亲眼看着你们两个又搂又抱的,你居然还说他是你的胞弟。”这种天大的谎话,她要说给谁听?以为他会相信吗?“我要把你们两人抓起来一起浸猪宠!”文字慎怒不可边地吼着。
他不会那么简单地就放过她的,绝对不会!
“相公,若是将事情给闹大了,难堪的人会是谁?丢面子的人会是谁?吉祥不过是下等贱民,这么点斐短流长是不会放在心上的,但你呢?你承受得起吗?”吉祥捺着性子对他说理。
被误解的人是她,又何必连其他无辜的人都给卷进来?
懊说的都说了,他再不信,她也真的没有办法了。
只见文字慎紧握着拳头,怒声咆哮道:“你给我滚!滚出南京城!永远别再教我看见你!”
贱民、贱民,亏她好意思频频拿出来说嘴!
是她不自重要犯贱的,怪谁呢?尽避在这个关头,她这一张利嘴依旧不放过机会,抓着了话便要反咬他一口。现下都什么时候了,为何她还能这般沉着冷静,好像她压根儿不在意丢了四少夫人这身分,她可知道城里有多少姑娘巴不得能戴上这名号的?
为何她可以如此云淡风轻地同他谈判,然而他却躁得不能自己?
他都气得无法克制了,为何她还是这般冷淡?是因为她从不在乎他,还是她的温顺是骗人的,她的贴心是骗人的,才让她连一点情分都没有?倘若今几个她伺候的主子不是他,想必她也会一样顺从敬重吧。
可能她并不是非要他不可,而他现下就要失去她了,心疼若刀剐……却见她神色未变,不怒不怨、不气不恼,似乎不放心上,难道她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
饶是他这天之骄子都觉得心如刀割,她何以能不以为意?
六年的相处,她对他只是一般婢女对主子的情分,可他呢?他要的岂只是如此?他要的岂只是这般简单?
可她却给不了!
她凭什么这般伤他!
“那可不成,尽避相公想休妻,可我依旧是文府的奴婢,要滚也是滚回文府,要是相公不想见着我,那就别回文府,不就得了?”吉祥直视着他,见他毫不掩饰的怒气,心头战栗着,险些站不稳脚步。
他真要赶她走了?真要她走?可……她不想走啊。
她没法子如自个儿所想的那般洒月兑,说走就走……说她贪图荣华富贵也好,说她爱慕虚荣也罢,她就是不想走。
但他会留她吗?
“你作梦!谁准你回文府来着!”文字慎漾出冷笑。
想留下?可以!只要她低头认错,他可以考虑不计前嫌地收她在身旁,但她再也不是正室,顶多只是小妾,他的侍妾!
他要把她给关起来,把她拴在身边,不准她瞧别人一眼、不准她出现在茶楼里、不准自个儿以外的男人碰触她;她的一双眼只能瞧着他,要她只能伺候着他,要她一辈子都顺从着他!
“可吉祥当年卖的是终身契,没有老爷答允,吉祥不能走。”吉祥旁敲侧击着,他会懂吗?
当年,爹决定要将她卖入文府时,她表面上没说,可她心里却是诸多不愿意离家,然她却是说不出一句拂逆的话,顶多也只是从旁暗示着,希冀爹会明白她的意思,然而爹却不懂……
即使是现下,话,她依旧说不出口,若是他懂得她的心意,他会留她;但若是不懂,就当是缘尽。
不想走,也得走。
闻言,一股恼火无力边抑地冲向脑门,他拿起搁在身旁的行李往吉祥身上一丢,狂咆怒吼道:
“给我滚!区区一张卖身契,本少爷说无效就无效,你现下就给我滚,本少爷这一生一世都不愿再瞧见你!”
事到如今,她心系的居然是一纸契约……
她的膀子就这么硬,硬得不愿低下;她的心就这么狠,狠得不愿求饶认错,难不成她是冀望他这主子留她吗?
做不到,就简单的一句话,他做不到!
做错事的人是她,凭什么要他先低头?他怎能为了她低头?就算她真的不在他身边,他的日子一样逍遥、一样快活,横竖老管事早就不在,他也长大了,再也不需要她替他串应了。
吉祥怔愣地睇着砸在胸口掉落在地上的行李,缓缓弯腰拾起,再缓缓地屈膝跪下,俯首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