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问姑娘,高堂在否?若是尚在,那么……”老者无视于她的反应,迳自再次开口:“她必有病魔缠身。”
闻言,官岁年立即跌坐在老者面前的木椅上头。
她瞪大的眼一瞬也不瞬地直盯着他,连带他身旁铁口直断的字样也落入她的眸底,教她惊讶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不管世风如何良善,骗吃骗喝的江湖术士还是大有人在,但他骗吃骗喝的手段也未免太过精明了?
娘生病这件事情,不可能有第三个人知道的,况且伺候娘的奴婢全都是她精挑细选的,绝不可能把这种消息带出宅子外;更何况,她们把这等事告知一个江湖术士作啥?她可不认为她们可以从中得到什么好处,但他实在是说得十分准确,教她浑身发麻,浑身都觉得不对劲。
“你到底是谁?”她低声问道。
她突地发现街上的商贩早就因为这一场飞雪而散去,却唯独他一人设摊在胡同里,这实在是太诡谲了。
他是人吗?应该是吧,现下正值晌午,就算是妖魔鬼怪,也不会在这当头出来作怪吧?
“老夫不过是以卜卦、看相维生的术士罢了。老夫别号“神机”,为人解惑、避祸乃是天职,就不知道姑娘愿不愿意收起面纱,让老夫将姑娘瞧得更加清楚,好让老夫替姑娘解厄。”
辟岁年稍稍犹豫了一下,随即拉开面纱,直睇着他。“你说近日内,我家中必有亲人病笔,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她只有一个亲人,而她正病着……别告诉她噩耗,她承受不起。
“确实是如此。”老者将她瞧得仔细,轻点着头。
天啊!彷若是青天霹雳一般,疾雷好像正打在她的身上,痛得她说不出半句话来。
怎么会这样?怎么可能会这样?
年节正近,这般喜气洋洋,合该是大肆庆祝的新年,年年都是娘陪伴着她度岁末的,难道今年……她宁可是她自己,也不愿意是最亲爱的娘亲。
“大师,是否有方法可解?”她突地双手一探,揪住了老者的衣襟。
一定会有办法的,是不?
这老头说了要替她解厄的,他就一定要帮她,敢不帮她的话,她就要他往后再也无法出现在这个市集上头。
“倒不是无法可解,可否请姑娘先松手?”老者没料到她会有此动作,吓得老脸苍白。“只要姑娘赶在大年初一之前出阁,并且在大年初一之前与男子有夫妻之实,以冲喜的方式化解凶煞,如此一来,高堂必可无药而愈。”
天啊!辟氏没同他说她女儿撒泼起来会是这般德行……早知如此,他就不愿为了屈屈五两银子而假扮术士了。
不管了!把话说完后,他得要赶紧离开扬州城,免得他日东窗事发会招来杀身之祸。
“嗄?”她一愣,纤手一松,大眼直瞪着他眨也不眨。“出阁?”
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
先是大夫同她说要查清娘烦忧之事,后来娘又说她最挂心的是她的婚事,现下这术士又道要解厄得要她出阁冲喜才成……倘若不是自个儿遇上的,她真要以为有人在设计她了。
“倘若是我府里的奴婢出阁,能不能化煞?”她追问。
她不要出阁啊!她若出阁的话,谁来照顾她娘啊?
“那怎么成?奴婢与高堂非亲非故,她成亲了又与令高堂何干?”老者很无辜的说,连忙揪紧自个儿的襟口,生怕她一时冲动又擒住他不放;他年岁已高,禁不起任何折磨的。
“若是我娘收之为义女的呢?”她又问。
“终究不是出自于血亲,岂会有用?况且,愈近年关,你娘的病就……”
他回答得相当合理,其实心底正暗自庆幸自个儿把官氏所拟给他的台词背得一句也不漏。
“是吗?”
叹了一口气,官岁年再无心思去细听他又说了些什么,她的心已经乱成一团,乱到连银两都尚未付给老者,便黯然离开。
是老天要逼她出阁吗?
为何她不想出阁,却逼得她不得不出阁?
而且还要赶在大年初一之前……天啊,那岂不是要在除夕夜之前完婚?这当头要她上哪儿去找人啊?
逍遥宫是扬州城首屈一指的勾栏院,有号称江南第一美人的艺伶--官岁年坐镇,底下还有许多才华洋溢的花娘。
逍遥宫里有供客倌休憩的雅座,也有让客倌投宿的雅致客房,更有自皇宫大内特地聘请而来的御厨。
逍遥宫里丝竹声不断,琴声、笑声绵延千里,茶与酒的香味扑鼻而来。
酒醇惹人醉,美人教人迷,到逍遥宫一游的客倌莫不酒酣耳热,迷恋到流连忘返。
“舅子,此处乃是号称扬州第一的勾栏院,若是到扬州一游而不入逍遥宫,就等于是从未到过扬州。”一名身着青衫的男子极为骄傲地道。
“是吗?”赫连泱兴趣缺缺地道。
“这逍遥宫可是仿大内后宫建造的,瞧瞧这里头的木头,全都是由南蛮运来的上等黑杉所制,而里头的纱帘帷幔,更是自苏州织造局所购,而咱们现下所拿的箸子可都是白玉所制,这桌子可是半月石所凿……”
易至黎说得口沫横飞,压根儿没发觉身旁男子的脸色愈来愈沉。
“姐夫,你该不会是住在这儿吧?”赫连泱呷了一大口茶。
他特地从苏州到扬州,为的是谈一笔生意,更是顺路探望嫁到易府数年的姐姐,谁知道还没来得及和姐姐寒暄几声,他便让姐夫给拖了出来。
他是没猜着姐夫要带他到哪里去,但他再聪明也不会猜到他竟是把他带到勾栏院来了……
“我怎会住在这儿?我可是有妻室的人,你以为你姐姐会让我住在这儿吗?”易至黎没好气地道:“倘若我真打算要住在这儿的话,我又何必特地到府上提亲,把你姐姐给迎娶过门?”
“那你为何会对这儿如此熟悉?”赫连泱眯起深邃的大眼。
姐姐是他唯一的亲人,如今他只身在苏州,姐姐在扬州,这距离说远不远,说近倒也要费上好几日的时间才到得了;倘若姐夫待姐姐不好,待他回程,他也会顺便把她带回家。
“那是因为这儿是我同他人合作开设的。”见赫连泱微愕,他又接着道:“以往是我爹经营的,而后我就找了另一个人合作,把逍遥宫打造得更加金碧辉煌,好让上门的客倌从此流连忘返,以此为家。”
“难怪姐姐压根儿不在意你到这儿来。”他总算懂了。
姐姐再怎么遵从三从四德,也不可能允许自个儿的相公到这烟花之地,而且姐夫说得相当光明正大,姐姐也答允得理所当然,原来是自家营生,这也难怪了。
“谁说的,这儿到处都是她的眼线,就连嬷嬷都是她掌控的人,遂我到这儿来,她自然是放心得很。”易至黎没好气地说道:“我可是她的相公耶,她犯得着防成这德行吗?我看起来像是会偷腥的猫吗?倘若我真要偷腥的话,自然不会偷自家的花娘,她布的那些眼线全都是多余的。”
“姐姐没亲自上阵坐镇,已算是给你十足十的面子了。”赫连泱嘴上泛着笑意,方才所窜起的杀气全化为眸底的一池柔意。
他可是极为了解姐姐的性子,倘若不是姐姐对他一往情深,她又怎会自愿嫁给易至黎这以风流闻名的浪子,就是因为姐姐的执着,他才不得已让姐姐出阁,让他唯一的亲人嫁至远方。
倘若姐夫胆敢背着姐姐干尽风流事而冷落姐姐,他会二话不说地杀了他,再带姐姐回苏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