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办法,我就是这么高调,你知道有才华的人……”
“就是这么高调是吧?”
“嘿。”
“既然妳这么有才华,又这么爱高调,我想……不如更高调一点。”
“哦?”
“我想栽培妳,以后当经理带领外边那些人,帮我管理内湖店。”
“我没兴趣。”
“人要往上爬……”
“是,水往下流,你看我像很上进的样子吗?我喜欢水,我爱懒散地下流。”
他笑不可抑,因为他笑得那么欢喜,她忍不住也感到好笑。
莫燕甄本来很紧张,情绪很坏,可是跟他抬杠一阵,竟然渐渐平静下来,很放松,很有安全感。
她发觉,谭真明有那种让人感到安心的特质。
“妳最好考虑看看,成为我的正式雇员,享有劳健保,退休金,正式薪资,对妳前途有保障。”他仍试着说服她。
“我不需要那些福利,请每个月给我现金就好了。”
“我们福利很好。”
“对,还有员工旅游是吧?告诉你,再好也没有用,就算你一个月出十万,我也不愿意。”
“这么有个性?”
“不,我告诉你真正的原因吧。”她靠近,他闻到薄荷烟草的气味。”因为就算我当到经理,将来只要老板一句话我就得走路,我来你这里,我要学的是技术,所以如果你永远不打算将技术教我,请你明讲,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他明白了,刚以为她傻气得像个孩子,瞬间她又变得世故精明。
他沉默了,静静觑着她。
她也不浮躁,冷冷地,让他看着。
“看样子,”他目光炯亮。”我必须做个决定。”
“没错,留下我,就要教我育种技术。而且,经过这两天我想得更清楚了,我要时间表,你说的表现好太笼统,请给个具体答案,表现好要好到什么程度?用什么当基准?还有,最迟到几月几号你会做决定,大家不要当好人,把丑话说在前头,一是一、二是二,免得以后互相埋怨。”
“妳几岁?我看顶多二十八吧?妳知道妳现在跟我讲话的样子像什么吗?像四、五十岁很油条的生意人。”
“我真高兴,就怕你把我当年轻天真的笨蛋。我告诉你,我们只要谈好条件,就不能反悔,你要是说话不算话,我一定整得你吃不好睡不好生意都不用做。”
“听、我是引狼入室。”他失笑。
“所以你要想清楚,千万想清楚,”她凛着脸严肃道:”不要耍我。”
“我有个提议,我们来打赌,如果妳办得到,我教妳技术。”
她兴致来了。”你想跟我赌什么?”上次赌菩提树的花,她输了,这次非赢不可。
“明晚我再过来,到时妳就知道赌什么。”
“为什么要等明天?”
“我必须准备考题。”
“什么考题还要准备?”
“到时候妳就知道。”
他回去后,莫燕甄灌了一大杯黑咖啡。
她走回店里,给兰花拍照做纪录。深夜的庚明苑分店,人都走光,只剩她和兰花,她没用闪光灯,怕兰花的颜色失真。为了弥补灯光不足,莫燕甄搬来柜台上的桌灯,将兰花一盆一盆搬来灯下拍照,又一盆一盆搬回原处。
很累……
可是这些苦对她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因为跟同事失和,加上店长刁难,她原本心情沮丧,可是……此刻,拍着一株又一株的兰花,想到这些全出自谭真明的心血,莫燕甄心头暖洋洋,精神很好,揣测他的考题,还不断回想跟谭真明抬杠的每句话。
她不知自己怎么了,一直控制不了嘴角浮起的笑。她庆幸没人在,因为自己一边忙碌还一边傻笑。她很久没这么开心,她发现自己越来越难对他摆臭脸了。
这时,谭真明还没回家。
走出莫燕甄的地方,却好像落了一魂在那里。
这微妙的情绪,使他烦恼,于是在街上晃荡一会,想赶走心头慌慌的感觉,可惜不成功。
他一直想到她说话的表情,她很古怪,一下冷酷,一下可爱。他想到那副细瘦苍白的肩膀,她瘦得前胸贴后背,尽避那双大眼睛不服输且好战,他还是觉得她看来很可怜,她不断对靠近的人挑衅,她质疑他说的每一种正面的话语,她喜欢扮演魔鬼诋毁他的乐观,可是到最后他不气她,竟然……想呵护她。
荒谬。
谭真明绕到朋友的酒馆,他需要喝几杯,他需要冷静。
“谭大哥今天有心事喔?”年轻帅气的酒保阿夏,永远笑咪咪。”你在烦恼什么?”
“我看起来像在烦恼?”
阿夏用两手食指往眉头挤。”你一直这样——”一直皱眉。
谭真明笑了。”我的心事,跟你说有什么用呢,你这么年轻……”
阿夏二十三,而他三十三岁了。加上这几年的风波,他比同龄的人稳重,灵魂则是沧桑太多。
从小他就跟着父亲学种兰花,自从妈妈外遇,离家出走,他必须自立自强,不成为父亲的包袱。没想到父亲最后仍软弱的抛下他,选择自杀。谭真明外表光鲜,不露声色,内在,却千疮百孔。他不爱诉苦,不爱苦着脸,但不代表他不痛。
莫燕甄够狠,三两句把他不想面对的伤口掀了……
可是莫燕甄也够阿Q,三两句又让他笑了。
谭真明握着酒杯想——
我从来没有这样,让人摆布情绪到这等地步。
阿夏看他又蹙起眉头了,说:”你有心事可以跟我商量,别看我年轻,年轻人最聪明,因为心思单纯,老人才最顽固愚蠢。”
“笑我顽固愚蠢吗?小心我跟你们老板告状。”
“哈……谭大哥才不会跟我们计较。”都怪谭真明每次来都不端架子,小费给得大方,这里的员工都不怕他。
在这里,谭真明不是老板,不用板起面孔,可以很随兴自在,他喜欢这里的年轻人,总是笑笑闹闹,彷佛没有烦恼。
谭真明说:”如果你猜中我在烦恼什么,我就跟你说我的心事。”
“你一下烦恼,一下看起来又好像在窃喜什么,人恍恍惚惚,你的心事八成跟爱情有关,你目前正在想着某个人吗?那位肯定是你爱着的女人……”
谭真明震住,爱着的女人?这话好不严重。
“我猜中了?”阿夏笑咪咪。
谭真明不吭声,啜饮威士忌。
阿夏问:”我讲中了你就要跟我说你的心事。”
“我确实在想某个女人,但是那个人并不是我女朋友。”
“我没说你在想女朋友,我是说你在想你爱的人。”
“不是,不是我爱的人。如果想着一个人,就代表爱她,那么也太严重了……爱情,怎么可以是这样轻率的事?”因为母亲轻浮,见异思迁,抛家弃子。他恨她,连父亲的丧礼都拒绝让她参与。在感情上,他一向严格要求自己。
可是阿夏坚持道:”只是想着一个人,不代表爱那个人。但如果想着一个人,一会皱眉,一会微笑,一会叹息,那肯定是爱着那个人。”
“……”
“我说对了?”
“我回去了。”
“喂?!”
“你今天没有小费。”谭真明走了。
“厚!”阿夏气呼呼。”讲中就这样。”
第二天,莫燕甄浑浑噩噩,忽喜忽愁,恍恍惚惚等到晚上。
终于,谭真明来了,拎着一只黑色环保袋。
为了不让谭真明发现她期待了一整天,莫燕甄故作轻松,穿T恤短裤,还坐在席子上嗑面包。
“吃宵夜?”他发现她很爱吃面包,而且都是残缺不全的面包,他随便拿起一袋看。”喂、这是什么面包?NG面包吗?”再看看袋子外标示的日期。”过期五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