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他问女儿,有多少存款可以租房子?他得到一个很惊人的回答——
“我存款还有……一路发发……”夏颖儿翻开存摺。
“一路发发?”
“就是1688……这真是个很吉祥的数字。”
“什么?工作四年,你连付房租押金的钱都没有?”
“我钱都用到刚刚好,怎么知道突然被赶出去。爸,不然你先借我……”
“我存款都给你。”
“呜……”真感人。
“但里面只有一千块……”
真惊人,那刚刚讲那么气魄是怎样,喊爽的喔?唉!
夏颖儿气馁。“爸,你工作比我多好几个四年,怎么存款只有一千?”
“钱都让你妈管,她禁止我再帮你任何事,她还说你会变这样,都是被我害的。总之,爸先跟朋友凑看看,不管怎样,你先找房子,三天很快就到了。台北房价那么高,你要住到哪里去?”
“嗯,我五号领薪水,一个月差不多两千块,我还付得起。”
“你疯啦?在台北到哪找一个月两千的房子?”
“房租很贵吗?不然大概多少?”夏颖儿这下才真的慌起来,每个月两万八的薪水,扣除开销,都花到刚刚好,如果房租很贵,她该怎么办好?
“不会要超过四千吧?我对住的要求不高啊,只要采光OK,有个小桌子,简单的衣橱,一间厕所,一个小窗户,没有厨房没关系,当然最好有阳台,这样就够了,四千块是我可以付的极限了。”
夏晓山无言,瞪着女儿。这丫头,真是生活白痴,四千块要在台北租到她讲的那些条件,她是得妄想症吗?
“宝贝……”夏晓山按住女儿肩膀,用一种从没有过的严肃脸色,看着女儿。
“你刚刚开的那些条件,四千块可以租到,只不过,是租在台北的深山里,如果要以那些条件住在台北,至少要准备个一万块的房租,如果再加上两个月的押金,就要两万。”他开始觉得自己真的害了女儿,也该是让女儿了解现实生活的时候了。
“是喔……糟糕了。”夏颖儿眉头打结。
饼去几年,住在家里,不必操烦钱的问题,加上跟个有钱男友交往,出去吃香暍辣,都是男友付帐,也从来不知现实生活多艰辛。她的生活很单纯,所以从不计算未来的事,现在,她头大了。
“别担心。”夏晓山拍拍女儿肩膀。“老爸会帮你准备的,爸去借。”
“不要。”
“欸?”
“不要……”夏颖儿摇摇头。“我这么大了,如果要老爸为我借钱,那太可耻了,我会想办法的。”
“我去跟你妈求。”
“不要。”
“这也不要?”
“我不想再让妈看扁了。”
夏颖儿自绝望中生出信心,风雨生信心这句话,是这样来的吧?她突然在苦难中获得勇气,她有种终於顿悟的戚受。
“我要坚……坚……坚强!”她双手握拳,气魄道。
“好家伙。”老爸竖起拇指。“爸相信你一定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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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个头!
第二天,夏颖儿买了报纸,生平头一回,翻开租屋资讯,光是雅房,几乎都要超过四千,而且地点都满远的,条件都满差的。有的没有附家具,她还得准备买家具的钱。
她唉声叹气,啜着冰女乃茶,打开包包,将一叠单据放桌面。这些,全是借据,这几年,她不断借钱给这些人。翻开单据,检视这些欠她钱的家伙……她看着看着,原本烦躁的心情,逐渐平息,脸上,也出现笑意,很多回忆,涌上心头……忽然,一个熟悉的气味飘过。
夏颖儿猛一抬头,看见巫先生经过面前,到柜台点餐。
“巫先生!”她举手喊,巫克行回身,看见她了。
这可是个赎罪的大好机会啊!她对上回的误会,耿耿於怀,特别是听过老爸的一番话后,她对巫先生多了一份敬意。
她跑到他面前。“我可以请你吃饭吗?”
“为什么?”巫克行摘下墨镜,放在牛仔衬衫口袋。
“我有事想跟你说……可以吗?”
“麦茶,冰的……就这样。”巫克行跟餐点的小姐说。
“欸,你不吃饭吗?我请客。”
“这里的饭很难吃。”不顾人家小姐在场,他说道。
“呵呵呵……”夏颖儿尴尬傻笑。“我觉得不错吃啊。”
稍后,两人入座。夏颖儿终於可以好好叙述那日的心境转折,关於她是怎样内疚牵累他跟着婚礼失败,然后又怎样因为怕尴尬所以不去他店里买咖啡,然后……总而言之,绝不是因为他的咖啡不好。
巫克行沈默地啜着麦茶,静静听完。
“呼。”终於说清楚,夏颖儿长吁口气。“太好了,都讲清楚了。”
“你想说的就这个?”他抚着下巴的胡髭,挑眉看她。
“嗯。”
“就这点小事,你很内疚?”
“我不希望你误会,而且我爸说,你是很用心在卖咖啡的,我不想打击你。”
打击?他大笑。这么小儿科的事?夏颖儿太小看他了。
“事实上,如果不是你提醒,我早忘了那天的事。”是真的,他没放心上。在他的想法里,顾客不来买他的咖啡豆,是顾客的损失,他不会为这种事难受。
“喔。”她搔搔头。“不管怎样,说出来我心里舒服了,我不希望伤到你。”
他点点头,突然明白了。“原来如此,怪不得。”
“怎么?”
“这阵子,你去上班都没经过我的店,你避着我就对了。”以前早上常看见她匆匆忙忙去上班。
“因为听说你婚礼失败……”
他点点头,啜了几口麦茶,放下,看着她。“其实,应该我请你吃饭。”
“欸?”
“谢谢你救了我。”
“有吗?”
他微笑道:“因为你说的那句——不是你,真的不是你,真的真的不是你。”
“你当时也听见这种声音?”
“没有,当时在婚礼上,回答誓词时我迟疑了一下,希望能想得更清楚……”他苦笑。“感谢那几秒迟疑,她跟她家人的反应非常激烈,我发现,我根本在高攀对方,我很高兴婚礼中止,不然我会铸下大错,我们不适合婚姻。”
“你不难过吗?”
“说实话,我感觉松了口气,甚至有一种幸好没结成的感触。”交往到最后,结婚彷佛是为了给女友一个交代,而不是出於自愿。
“我也是欸!”夏颖儿嘿嘿笑。“当然我满内疚的,不过后来我男友简直变了个人,他们家人也是,让我满庆幸没有嫁过去,我的决定是对的,我的那个人,不是他。”
“嗯,不是她。”
“真的不是他。”
“唔,真的真的不是她。”
两人同时大笑。
她起身道:“谢谢你陪我讲话,我聊得真开心,可是我尿急,要离开一下。”
“夏小姐,你讲话还真直接。”他很惊讶。
“嘿。”她笑,跑去厕所。
巫克行懒洋洋坐着,等她回来。奇怪:心情还挺好的,感觉很轻松,很愉快。跟她聊天,很自在。原木装潢餐厅,老爵士歌手低低哼唱,午后阳光洒入餐馆的落地窗,映暖半边的桌面。
巫克行突然觉得,没有咸酥鸡味的夏颖儿,还挺可爱的。他好像很久没跟人聊这么久了,他若有所思地研究着夏颖儿的物品——
椅子搁着大大的藤编袋子,桌上散着一叠五颜六色的纸条。他好奇,瞄了几眼,看着看着,他笑了。那一叠图画纸竟然是借据,借据上的内容千奇百怪,有用彩色笔写的,有用蜡笔写的,色彩缤纷,字体童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