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见……谁一直说话?好多天了,持续温柔地说,他困在黑暗里,听着,辨认出声音的主人,是菁木啊……
他挣扎,恨眼睛不听使唤,恨手脚不听指挥,焦急着,却只能呼吸,只能逼出眼泪……
我怎么了?!
夏泽野惶恐着。
黑暗像网子网住他,绑住手脚,他挣月兑不了。谁?温柔地拍他的脸,谁?暖暖的手抚过他的皮肤。
他很想哭,是菁木吗?
那些模糊的声音越来越清楚了,他听懂了,曾写过的字句,怎么被念出来了?又听见菁木说着话,他是她的幸福吗?
他好痛苦好辛苦,挣扎得好累好累,却徒劳无功。
菁木……菁木……
拌声多温柔,我听着,我听着啊!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响,越来越快,快到要蹦出胸口了。
他好想看看菁木,他激动着,激动到身体热烫,泪迸出眼眶,忽然一阵麻热,如被电击。倏地,眼睛睁开了,他恍惚地看着,看这黑暗,看见窗外流进的,微微的月光,又试着要去动动麻木的手脚,但没办法。有个暖和的身体贴着他的胸膛,他垂眸,努力要分辨靠在胸前的脸。
静静地辨认她的脸,白白净净,酣睡了的脸。脸的主人,眼睫湿湿的,那是令他安心的轮廓。
像经历漫长的黑暗岁月,像终于羽化的甲虫,他筋疲力竭,默默流泪,感觉着菁木的呼吸,暖着颈子。
我的菁木……
他睡了多久?用力呼吸,更用力呼吸,努力要出声,终于喉咙发出了浊重的声响,惊醒窦菁木。
菁木睁眼,恍惚着,抬头望,看见一对黑亮的眼睛。她怔着,愣愣地和他对望。
“你……夏泽野……”
他用力眨眨眼睛,响应她。
菁木身子一震,猛地坐起,忽然大叫:“他醒了,护士!这次是真的,护士!”
他看菁木奔出去,听她狂喜地叫着喊着。
窦菁木看着医生拔除夏泽野的气管套管,她、夏泽野、主治医师、助理医师、三名护士,七人挤在房内,七人像都说好了,这一刻,都不说话,好象一说话,这奇迹就会飞走了。
她的左手,让他握着,虽然力道很弱,但这次是他来握住她。
三个多月啊,都是她去握他,去握那毫无反应的手掌,直到今天……眼泪不断不断地落下,她太高兴了,泣不成声。
“好了……”医师解开束缚夏泽野三个多月的气管。
夏泽野给他们个苍白的笑,他看起来很疲累,很虚弱。他对菁木笑,眼色蒙眬。他这一笑,笑走她的辛苦,笑来她的幸福。
菁木凑过去,抱住他,两人哭成一团。
医师高兴地宣布:“目前看起来情况都很好,传导神经没问题,触感会慢慢恢复,所以你们先不要急,让身体慢慢恢复协调性。”他转头去吩咐护士安排做检查。
护士们,看他们哭成泪人,自己也都红了眼睛,她们拍拍菁木肩膀,恭喜他们。
周护士说:“今天情人节呢!你男朋友赶上了。”
是吗?是情人节?她在他怀里笑,都忘了。那么,这是她度过最温馨、最难忘的情人节。
她永远不会忘记,这二月十四日早晨,她的情人,给她最棒的礼物,就是醒过来,陪她笑陪她哭。
当医生护士都离开后,夏泽野看菁木跑到窗前,踮脚,唰,拉上窗帘。她又跑回来,唰,被子掀高,长脚一跨,身子一歪,挤上床来,和他一起躺。面对面侧躺,缩着身,他们看着彼此。
他看着她,她望着他。他眼睛,带着笑意。她眼睛,蒙着水气。
“夏泽野……”她轻喊,伸手,指尖,柔柔点一下他的鼻尖。
夏泽野眨眨眼,感觉那柔软的手指,又碰了他的睫毛,眉毛、耳、嘴、下巴,甚至搔过新生胡髭,于是他眼里笑意,更明显了。因为她碰他的表情,那么专注小心,好象他是个易碎的女圭女圭,必须用指尖来确认他好好的,没坏掉。他心疼,眼色氤氲了,可见得,这阵子他把她吓坏了。
菁木脸上的笑意不断扩大。确定他很好,没事,真的醒过来了,她才安心,躺下来,头枕着手,继续对他傻笑。菁木想着,她大概会这样笑上好几天吧?
“夏泽野……”温柔柔地喊。
“唔……”被喊的人,努力挤出声响。
“夏泽野?”再喊一次。
“唔。”好努力地再回一次。
“夏泽野?!”还可以多一次吗?喜欢听他的声音。
“唔……”更努力拚力地再次响应。
好,她满意了,他在这里,醒着,呼吸着,存在着。两人继续对望,左右手握一起,都不说话,傻傻地看着对方笑。
他暂时没办法说──我爱你。
但爱情藏在交握的手心里,缠在彼此对望的视线里,就在他跟她的微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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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菁木陪着夏泽野做检查,在几天之中,帮他进食流质食物,试着让他喝粥,接受医生安排的复健行程。
夏泽野终于可以讲简单的话,一天天恢复健康,虽然他只能虚弱地讲简单的“好、嗯、可以、不要、能”,但这已经够教她欢喜。每天,他都有新的进步,每天都令她惊喜。
今天中午,喝粥的时候,夏泽野跟菁木说:“你背得真熟……”
“啊?”
“快乐的下雨天。”
“你听得见?那时你就醒了吗?”菁木惊诧道。
他微笑着。是啊,那个深夜,他醒了,只是睁不开眼睛。“没想到我昏迷了那么久……”
“原来你全听见了……”菁木尴尬地笑着。“三个多月,发生好多事啊,你知道吗?那个编剧小马被强制送医治疗,还有,刘小鹭跟我说……还有,那一百部片子我几乎都帮你看完了,有一部『安妮霍尔』笑死我了,护士还跑进来骂人,那片子说……”
夏泽野笑着,静静听着,听她告诉他这阵子的事。看她比手划脚,讲得眉飞色舞,大气都不喘一下。
这是那个小时候,讲话结巴的女生?
他没专心去听琐碎事,只怔怔瞅着她,贪婪地要将她每个眼神,每副表情,记在脑子里。自从他醒来,便一直习惯性地要去握她的手。吃饭要握,睡觉要握,每天眼睛睁开,除非她离开去办事,只要她在身边,就急着要握住才安心。
他像个大男孩,常傻傻地笑,看着爱慕的女人,脸上是作梦的神情。他要一直握住失而复得的菁木,怕一松手,她就不见。他甚至感激起小马那一击,听来荒谬,但他已经忘记痛,只记得现在的幸福。如果不是小马,如果不是那场意外,菁木要到什么时候,才肯回来他身边?
当然,他也记起家里那一仓库的珍藏。
“唉……我的甲虫都死了……”三个多月啊!
菁木哈哈笑。“放心,都养着,全寄放在芷绫家里。”就连来医院照顾他,每天也都抽空回去检查甲虫的状况。大目那家伙,比她还关心甲虫。
夏泽野满意地笑了,用力握握她的手。
“律师有没有给你我家的钥匙?”
“嗯。”
“可以回去帮我拿个东西吗?”
“好。”
“我床底下,养着我最爱的一只,非常珍贵,罗森伯基黄金鬼锹形虫,你去帮我看它死了没?死了也没关系,带来给我,它可以做成标本。”
“你还把虫养床底下?!”他们曾热情缠绵的床底?一只什么黄金鬼虫?!她快晕倒了。
他笑道:“唉,你不知道,黄金鬼锹形虫羽化成功机率非常小,我不只让它羽化,还养成68m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