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起来怎么样?有比较好吧?我每天都有帮他按摩,也照医生说的不断跟他说话,做情感上的刺激。”
“只有情感上的刺激?”张护士瞪向床畔睡过的凹陷处,揶揄窦菁木。
菁木脸红了。
张护士清清喉咙,严肃道:“你真的很不听话喔,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医院规定病床只能给病人睡……”这是为了预防打针打错人,窦小姐却一直犯规,每次都趁护士不注意,爬到床上和他睡。
“可是……”菁木硬着头皮解释:“你不知道他有失眠的毛病啊,我跟他睡,他会睡得比较好……”
失眠?他现在是嗜睡吧?护士瞪她。
菁木笑道:“我开玩笑的,当我没说。”
“还有幽默感,不错不错……”昏迷三个月了,还这么乐观。“你不要太累了,早上七点医生要巡房,早点睡吧。”
“好。”
护士走了。
菁木看门掩上了,想了想,又爬上床去,躺下,抱住夏泽野。
“你你你,都是因为你不说话,我才会被护士念。你自己要跟护士说,你要跟我睡才睡得着,对吧……”亲亲他的眉角,亲亲那藏在眉间的黑痣。
她拉高被,将两人身体盖好。
又唠叨着:“因为你前几年都睡不好,所以老天爷罚你一次睡个够,这就叫做睡眠债。但是你睡三个多月很够了,是不是?而且我已经陪你看完九十部片子,我警告你,等我答应陪你看的一百部都看完,你就要醒,知道吗?”
按下遥控器,“安妮霍尔”继续放映,菁木瞅着闪烁的屏幕,讲给他听──
“你看,他们要煮螃蟹汤,活跳跳的螃蟹从锅子蹦出来,哈哈哈,现在他们叫来叫去都不敢抓……安妮霍尔生他的气,他们现在互相呕气,闹分手……”
看完“安妮霍尔”又看了“火车怪客”,看完“火车怪客”又看了“教父”,忘记护士要她早睡,边看边讲剧情,她累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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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这真的太夸张了喔!
早上七点,医生跟护士来巡房了,他们站在床前,瞅着床上一对熟睡的“爱情鸟”,他们如胶似漆,缠着彼此,睡得忘我。
护士要喊醒菁木,被医师制止。
“算了,让她睡。”六十多岁的戴医师,目光慈爱地瞧着他们。转过头,问护士:“要是夏先生没插着气管,他们这样看起来跟一般情侣没两样啊。”
“嗯,就是啊。”护士问医生:“可是昏迷那么久,再这样下去……”
医生叹息。“出去吧,出去再讲。”
也许他们作着美梦,不要吵醒他们。也许在梦里,比较快乐……
护士拉上窗帘,和医生们悄悄离开。
一会儿,门被推开,衣着时髦的刘小鹭走进来,看见病床景象,呆住,恍惚了。
他们,脸贴脸睡,菁木的头,靠在泽野肩膀上。菁木的手,横在他身上。菁木像一只纤弱小鸟,偎在他的怀里,纤瘦苍白的手臂,保护似地掩在他身上,像在护着他。
她还在这里?她还不放弃吗?
刘小鹭震惊,震惊菁木的改变。她瘦了很多,大概因为常待在病房,面色变得跟夏泽野一样白,长发剪去了,留着男生似的超短头发。而夏泽野好象胖了点,气色好多了,身体不像之前那么瘦骨嶙峋。
刘小鹭移开视线,环顾四周,这里,没刺鼻药水味,飘着淡淡的花香,香味来自茶几上的扩香仪。茶几上还摆着一大叠的DVD,椅子堆着窦菁木的衣裤,地上红盆子,装着沐浴用品,窗旁衣架挂着黄色大浴巾……
这里不像病房,倒像个温暖的卧室。
刘小鹭心悸,脸庞热热地。这里每一处,都看得见窦菁木的爱心。她在这儿,无立锥之地。她目光一凛,走近病床,动手,扯开那环住夏泽野的手。
菁木醒了,看见刘小鹭,猛地坐起。
“窦菁木。”刘小鹭没好气道:“谁准你辞了我请的人?”凛着脸,教训道:“你不知道医院规定吗?病床只有病人可以睡。还有,你要辞掉我的看护,应该先问过我吧?”
菁木下床,打开皮包,递出名片。“有问题,去跟他说。”
刘小鹭拿了名片看,是律权事务所严律师的名片。“你怎么会有他的名片?”
“我是夏泽野的法定代理人,夏泽野委托严律师授权的。我有百分之一百的权力,可以处理关于夏泽野的任何事。”
“他……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这个严律师,竟然什么都没和她说。夏泽野也从来没提过,怎么会……
“我的答复,你满意了吗?”菁木扭开热水瓶。“要不要喝茶?”
呵,夏泽野,夏泽野,你连昏迷了,都摆我一道。小鹭垂落肩膀,一阵气馁。“不必了,我要走了,我只是来看看他的情况……”
“他很好。”
“还是没有意识吗?”刘小鹭无心和菁木战下去了,她有新欢,想通很多事。她感到惭愧,她做不到菁木这样……
爱一个人,比她想的,还要辛苦。她气过菁木,恨过骂过埋怨过,可是如今她愿意承认,苦苦不放手,是因为不甘心,对夏泽野的爱,在菁木面前,显得那么渺小。原以为她争的是爱情,其实争的是自己的面子。
“要是需要帮助,就跟我说……”刘小鹭缓了脸色,打心里佩服窦菁木。“我知道一些机构,专门收容植物人,你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我可以安排他到──”
“他不是植物人!”菁木不悦道:“他已经越来越好。”
“你好好考虑我说的话,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我也不是来跟你吵架的。”
“那就不要惹我生气!”
“我之前照顾过他,我知道很辛苦……”
“所以你就撇下他跟别人恋爱去了。”
刘小鹭面色一凛。“我知道,我知道你们怎么想我的,不然呢?难道我要一辈子跟活死人绑在一起?我才二十五岁啊!你也是,你要一直这样下去吗?如果他永远不会醒,你难道要这样跟他耗一辈子?”
“我没差……”瞪着刘小鹭,菁木坚定道:“我只要他活着就行了。”
“你还可以跟别人,跟健康的人恋爱结婚,犯不着这么牺牲。如果你是想证明给我看,证明你多爱他,我相信,我认输,做到这样已经够了,都三个多月了……”
“我干么要证明我爱他?我没那么无聊。我跟你不一样,因为还想到下一次下下次的恋爱,所以才会觉得这是牺牲,是被绑住!”她目光炯亮,声音笃定。“刘小鹭,我跟你不同,我这辈子的爱情只要到此为止,我只想跟他在一起。他需要我,而我能照顾他,这不是牺牲,这也不辛苦,能够被喜欢的人需要着,很幸福……”
刘小鹭怔怔地听着,惨淡地笑了笑。
“好,我不说了,我祝你幸福。”她转身离开,将走出病房时,忽然停步,回过身,看着窦菁木。
“记得那次SPA时,我跟你说逼婚的事吗?”刘小鹭泪盈于睫,苦笑道:“那天晚上,我逼婚不成,以分手做要胁。他,选择分手……就这样……后来我爱面子,绝口不提分手的事……”刘小鹭面有愧色。“你没介入我们的爱情,也许,是我的自尊跟骄傲毁了我的爱情。我希望他醒过来,真的,我希望你们能在一起……之前的事……我很抱歉……”
刘小鹭说完,离开病房,站在房外,长吁口气,心里忽然轻松很多,像是把什么终于释放了……合拢大衣,努力暖和自己,搓搓手,好冷啊,今年的冬天,好象特别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