懊应付的人应付完,该签的文件签好,再跟秘书了解父亲的财务状况,探望过母亲,请了临时看护。一阵混乱下来,已是早上八点,蓝丽身心俱疲,离开病房时,门外,马骏克还在。
“你还没走?”
“我送妳回去。”没等蓝丽回答,拉了她就走。
在车上,马骏克思索着要怎么安慰蓝丽,不断从后视镜注意着后座的蓝丽。她面色惨白,失神地凝视着窗外,毫无生气地斜靠车门,纤瘦肩膀披着他的外套,她脆弱得彷佛一不留神,就会化作轻烟消散。
马骏克心里干著急,却不知说什么安慰她,煎熬了三十多分钟,都快到家了,他竟然一句话也没说出口。真笨哪!
他紧握方向盘,气自己口拙,他想安慰她,想化成裹着她的外套,给她安慰的拥抱,还想伸手去拨开她额前垂落的发丝,想抹去她脸上的哀伤……
结果,窗外风景一幕幕飞逝,他只是更用力地握紧方向盘,什么也没做。因为想到自己没那个资格安慰她,或给她温情拥抱,她现在最需要的应该是男朋友,他只能将她平安送回家,然后,她就会找她的男友痛哭,会有另一个男人可以真正安慰到她,给她温暖,提供宽厚的肩膀,让她痛哭发泄。想到这,心坎一阵酸涩。
停妥车子,他将钥匙还给蓝丽。
“妳……好好休息。”结果他只说了这么一句。
“嗯。”蓝丽点点头,接过钥匙,回家。
马骏克看她走开,懊恼地模模头,踹一旁屋墙。唉……
马骏克猜错了,回家后,蓝丽没打电话跟男朋友哭诉,而是打去公司,说临时有事晚点到,她甚至没请假。
她走进房间,拉开抽屉,拿出父亲的钢笔,抛进垃圾桶。接着她走进浴室,月兑光衣服,站在银色莲蓬头下,旋转把手,冲冷水澡。她将水流开到最大,痛快地淋浴,仰着脸,强劲的水柱击痛脸庞。
爸,你太自私了。可以狠心地抛下我们,一死百了。那么,我也不要在乎你的离开,不为你哭。不愿面对失败,选择自杀,为什么?为了最后一点自尊吗?为了永远当个英雄吗?好,你就痛快地去。
蓝丽关掉水龙头,擦干身体,走出浴室。
今天,她如同往常精心地挑选套装,化上无懈可击的美丽妆容,收拾开会资料,今天下午一点,要跟总监去客户处提案。十一点整,她提起公事包,光鲜亮丽地出门上班。然而甫踏出社区大门,一群人围上来,争相采访她──
“蓝小姐,妳爸爸有没有说为什么自杀?”
“蓝小姐,请妳说一下妳爸的财务状况。”
“听说妳爸爸掏空资产,恶性倒闭是真的吗?”
镁光灯急闪,记者团团围住,邻居也跑来凑热闹,有的一早就接受记者采访,有的在外围看热闹。
蓝丽推开麦克风,走向汽车,记者们立刻追来,挡住她。
“能不能跟我们说明一下蓝悦的财务状况?”
“蓝悦的员工要向劳工局求助,冻结你们家的不动产,妳有什么看法?”
喀,一支麦克风撞到她的额头,蓝丽摀着头,同时听见熟悉的粗吼声──
“给我滚开!通通滚开!!”一只大手握住她,拉她穿过人群。前头那个剽悍的男人,谁也挡他不住,他为她隔开人群,边拉着她走,一边吼记者──
“马的!妳家没死人就可以这样吗?”
“给我让开,信不信我揍你?”
“拍什么拍?还拍?”
唰,蓝丽看他扯落某家电视台的摄影机。砰,蓝丽又看他揣开冲来的男记者。铿,蓝丽看他扯飞麦克风。
记者们火大了,惊呼咆哮朝马骏克嚷嚷──
“你弄坏我们的器材,你打人,我告你!”
“不能让他走!”
“我们有采访的权利,先生你损毁我们的东西,我们要素赔!”
马骏克掏出名片,掷向记者。“拿去拿去,马骏臭豆腐、马骏大肠面线,来啊,你们告啊,可以滚了吧!混蛋!没人性!”
没遇过这样的状况,记者们一时都傻住了。
马骏克像抱女圭女圭那样,将蓝丽整个人抱起来,走到他的吉普车前,开车门,轻放进去,关车门,回头狠瞪追来的记者们,那些人骇住,退开几步,怯于那高大的身型,不敢冲上前。
“不怕死就给我过来!”咆完,上车,落锁,发动汽车。蓦地愤慨的表情一变,回头,很温柔地跟蓝丽说:“别怕噢,那些人不敢怎样的。”他稳握住方向盘,问:“来,去哪?跟我说。是不是去医院?”
“去上班。”蓝丽打量着他。
“上班?”这时候还上班?“妳没请假吗?”
“新生南路一段……”蓝丽告诉他地址。“请开快一点,我一点要开会。”
“呃,噢……好。”这种情况她还有办法开会?马骏克纳闷着,到了目的地,车子驶入地下室停妥。
“谢谢。”蓝丽丢下这句下车,走向电梯。
马骏克赶快下车追过去,电梯门打开,他按住门。终于,在煎熬了整个早上,想破头之后,想出自以为能贴切地安慰她的话。
“我爸也是……他得癌症后来受不了痛……也是自杀死的……”他支支吾吾地。“一开始我跟妈都很自责,很有罪恶感……但是其实一个人如果真的想死,我们怎么防也防不了,所以妳千万不要内疚,知道吗?”
蓝丽静了两秒,抬头看他,目光冰冷。“关我什么事。”她走进电梯,转身,按下楼层键,淡漠地看着他说:“谁需要你安慰?我根本不在乎,也不难过,所以拜托你,省省你的同情心,刚刚我甚至把父亲临死前送的钢笔扔掉。”
电梯门关上,马骏克呆在电梯外。唉,搞砸了,不但没安慰到她,还惹她生气。但是……她真的把父亲送的遗物扔掉?!
电梯内,蓝丽双手抱胸,看灯号一层楼一层楼亮起。
她生气,最气的是他同情的眼光,令她感到难堪;他的怜悯,让她更真切地意识到父亲死亡的事实……她实在不能接受,昨晚,是最后一次相聚。
提案结束,联想总监季藏锋请大家到北平小陛吃东西。他点了满满一桌菜犒赏员工,席间,美芝和孔蓉为了细故吵起来,包坚兵忙着打圆场,季藏锋一贯地静静用餐。客人进进出出,一桌桌热食冒着烟气,架在墙上的老电视,主播报导清晨一起自杀案。
“国内著名的『蓝悦家饰』负责人蓝凯,今晨被人发现陈尸车内,警方初步排除他杀的可能。经调查蓝凯应该是投资失利才走上自杀一途……蓝凯的妻子,是艺术界知名女画家郑妍娜,两人结婚多年,相当恩爱,育有一女一子。女儿蓝丽是国内杰出的商标设计师,获奖无数……”电视台画面跳到枫城社区,一群记者围堵蓝丽,吵杂地采访。
“蓝丽?!”包坚兵惊呼,众人觑向蓝丽。
蓝丽慢条斯理地吃面,对于同事惊异的眼光,以及主播的报导置身事外,显得无动于衷。
气氛顿时尴尬,大家没心情用餐,怜悯同情地打量着蓝丽,同时又震惊于蓝丽淡漠的表现。
怎么可能?父亲自杀还能若无其事地来开会?还能稀松平常地吃面?家里都破产了,她竟还能坐在这里一脸无所谓?
季藏锋对蓝丽说:“妳回去处理家里的事,反正案子已经通过,剩下的部分我会交代别人处理。”
大家停止用餐的动作,只有蓝丽还一口一口地吃面。
“客户代表还有细节要跟我确认,他们下午过来,等图样都确认好,我再回去。”这家面不错,素炸酱面,酱汁甜稠,她一下就吃掉半碗,拦住经过的店员。“再给我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