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走到这步,可高飞扬竟依依不舍了,像要跟亲人分离。
“我知道你想去西域,可是,我舍不得你,不管怎么样……”他很真挚地握住阮罂的手,说:“我感谢这三年你当我名义上的妻,我跟壮虎感谢你,假如没有你,我们不会有这三年的快乐时光;假如没有你,我们不会有继续的可能;假如没有你——”
“拜托不要废话,可以开始拟休书了。”阮罂是果断坚决、毫不眷恋。
“真冷漠,我都哭了,一直把你当姊姊看呢,你离开我会很寂寞的……”高飞扬哽咽了。
“如果真的把我当姊姊,就帮我最后一件事。”
“什么事?”
“我希望有个很不一样的休书。”
“哦?怎么个不一样?”
“要找个很特别的人写。”
“找谁?”
“就是那最孤僻、最火红的状元郎,司徒剑沧。”
“他会帮我们写休书?”
“报上我的名,我想,他应是不会拒绝的。”当初要师父等著瞧,现在,是让他仔细瞧的时候了。
“真的吗?那好。我会去拜托他,你还有没有别的要求?”
“没有了,你已经给了我最宝贵的礼物。”
“有吗?”高飞扬困惑了。
自由,正是最宝贵的礼物。
“好吧……”高飞扬看阮罂心意已决,多说无用。“我这就去拟帖子送到状元府上。”
斑飞扬离开,阮罂走到床前,从枕下搜出悦音匕首,抚著刀鞘上繁复的花纹,心中暗忖——
师父,我自由了……
左手将长发扫到颈后,右手握著匕,朝烛台一点,像使了秘术,灭了烛火,房间暗下。阮罂坐在床上,这是值得庆祝的夜晚,她很激动,想著,那三年不见的人。她躺下,且将匕首,按在心口。眼睁著,寂寥的黑夜,这三年,日子多无趣多沈闷啊,她就快解月兑了。但在去西域前,她很想再跟师父聚聚。
阮罂眼色恍惚,彷佛又看见,那双比夜更黑的眼睛。这些年,他好吗?听说了他的身世,总算了解他为何心淡情薄。他的义务完成了,开心吗?听说是长公主保下他,让他平安无事,所以呢?他感动吗?
历历如昨,那孤寂眼神,如近在眼前,那么莫测高深,不可捉模。阮罂想像,当高飞扬找到师父写休书时,师父会有什么表情?他还记著当他没没无闻时,收的徒儿吗?他还会帮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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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这一晚,起了大风,山径两边槐树,呜呜响,像集体申吟。那些横在半空的枝桠,浓密似女鬼的黑发。忽地电光一闪,劈亮天空,雷声响,奔驰泥路的马车,马儿骇得扬蹄嘶呜。
“啊——要翻车了吗?”华轿内,传出高飞扬惊恐的呼声。
“没事,就到了,主子别怕。”随车的仆人小顺,忙安抚主子。
“好好的状元郎,干么住到这么偏僻的地方?”
“没辙啊,爷,他不爱住城里,谁不知道司徒剑沧是怪人,阴沈沈,神秘极了,日里也不和人来往,肯见爷,已经非常难得了。主子,您帖子上是写了什么?他怎么肯见您?”
“没写什么啊,就照你少夫人的意思,把她名字写上去。”
“这就怪了,少夫人的名字这么有分量?我听说状元郎连长公主的面子都不给的,长公主款待状元郎,十次有八次被拒绝,剩下两次还是太子拜托的,您说状元郎这么拽,怎么一看到少夫人的名就肯见您?”
“唉,不知道啊,你少夫人也是个怪人,搞不好是怪人跟怪人间的默契?”
“瞧爷说的,越说越玄了。”
马车在状元府停下,石砌屋宅,藏於葱郁林间。
“就这了!”小顺扶主子下来。
斑飞扬进了状元郎的屋子后,小顺就站在走廊等候。好冷,他直打哆嗦。府内黑蒙蒙地,漫著山林烟气,廊前垂挂一红灯笼,光影在暗中摇曳,像一痕流火。
小顺心里嘀咕,堂堂一个状元郎,家里连仆人都没有,住这鬼不隆咚的地方,真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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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势更大了,击打屋宅,雨声惨烈。
议事厅内,烛光,在状元郎的白衣衫上明灭著。在幽微光中,高飞扬望著面色冷俊的司徒剑沧,那双彷佛能洞悉人心的眸子,教他不自觉发寒起来。尤其在说明来意后,那望著他的眸色越发冰冷,令他头皮发麻。
斑飞扬坐立难安,沈默一阵后,忍不住问:“司徒先生考虑得怎样,愿意帮在下拟休书吗?”
“……”
“呃……是不是不愿意?”
“……”
“是愿意吗?”是怎样?怎不说话呢?
他就是阮罂的丈夫?司徒剑沧打量高飞扬,他苍白清瘦,胆小怯懦,讲话畏畏缩缩,他也配当阮罂的丈夫?不只如此,现下还无耻地要他写休书,休了阮罂。司徒剑沧阴著脸,越看越不爽,一想到这些年他能跟阮罂朝夕相处,就莫名上火了。
“为什么找我写休书?“—
“我爹娘因为阮罂一直没能传下香火,所以……”没想到他还没说完,司徒剑沧就发飙了。
“妻子不能生育便休了她?还真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他冷笑。
“呃……”讽刺我吗?
“也不瞧瞧自己的模样,骨瘦如柴、弱不禁风的,还想休妻?”
“啊?”损我吗?“可是我休妻是因为……”
“休妻对女子来说是极大侮辱,你可有为你夫人前途著想?自私的家伙。”司徒剑沧为阮罂抱屈。这些年亲近皇亲国戚,可他从没把谁放心上,吝於对谁付出感情,独独在意他的徒儿阮罂。乍听她被人休掉,他是心疼又愤怒。高家凭什么?一个女子被丈夫休掉,不但将成为街坊笑柄,更甚者一辈子抬不起头,鲜少动怒的司徒剑沧,这会儿瞪著高飞扬的目光,犀利的口吻,令高飞扬面色发青,胆战心惊。
“您答应见我,不就是要帮我吗?”
“我应见你,是为了说两个字。”
“哪两个字?”
“滚蛋吧你。”
“那是四个字。”高飞扬还反驳哩,有够单纯。
“对,蠢物,才是两个字。”他轻蔑补上一句。旋即眼色阴郁,缓缓地说道:“高飞扬,你知道我的兴趣是什么吗?我这个人,至大的兴趣就是格杀蠢物。”
说著,他忽地重拍桌子,高飞扬跳起,怕得转身就逃,边逃边哭。“又不是我要休她,是她逼我的啊,她要我来找您的啊,呜呜呜呜——”臭阮罂死阮罂,每次听她的,他就倒大霉,救命喔——“小顺小顺小顺——回去了快——快啊——”手推开门,砰地一响,门旋即又被身后扑来的一股神秘力量击中,关上了。
奥?有鬼?高飞扬腿软跪下。
原来门是司徒剑沧扬袖关上的。他冷冷地说:“回来。”
斑飞扬颤抖著,转过身。“司徒大人,别杀我啊。”
“是阮罂要你找我写休书?”
斑飞扬用力点头。“是啊,她逼我以不能生育的名义休她的,我还不想休哩。”那冷俊的脸庞,忽然缓了表情。“她可有说为什么找我拟休书?”
“这……我不明白啊,这是她的要求,希望由状元大人拟休书,也许她也心仪司徒先生的文采,想有与众不同的休书。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啊,呜呜呜……”他哭了。
难道……
司徒剑沧想到阮罂出嫁时掷出的荷包,想到荷包中的三个字——“等著瞧”。莫非她是故意的?这安排全在她计划中?她是怎么跟这厮谈成交易的?莫非他们三年无肌肤之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