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瑷望着谭隐之,感动地说:“晓蓉能遇见你太好了,你一看就是很有能力、很负责的样子。”
“是吗?”谭隐之敷衍地笑笑。不,我不是!晓蓉看走眼了。
苏瑷拍拍他的肩膀。“有你在,我就放心了。我看得出你真疼她,她交给你,我放一百二十个心。”她抹抹嘴,哈哈笑。
“妈,你很谄媚喔~~”晓蓉推母亲”下。母女俩笑成一团,傻呼呼的笑容如出一辙。
谭隐之问苏瑷。“伯母,晓蓉的父亲——”
苏瑷挥挥手。“我们离婚了,他爱上别的女人。”
“是吗?”谭隐之敛容道:“是他要求离婚的?”
“是啊。”
“他有付赡养费吗?”
晓蓉跟母亲听了大笑。
“他哪有钱?!”苏瑷扔了啃完的西瓜皮。
“妈不忍心跟爸要钱,我爸只是个穷学生。”晓蓉又拿了一块西瓜给妈妈。
谭隐之蹙眉。“那么你爸认识你妈的时候……”
晓蓉解释。“他认识妈的时候只是个大学生,妈咪比我爸大十岁。”
“唉呦~~三八!”苏瑷笑推女儿一把,脸好红。“不要讲了啦!很丢脸咧!”
晓蓉取笑妈妈。“你还会不好意思喔?”
两母女又笑成一团,谭隐之脸上出现黑线条。
他清清喉咙,建议道:“不管怎么样他都应该负责你们的生活费,不应该让你们住那种房子,你们要争取自己的权利。”
“是吗?”苏瑷愣住。
“当然,可以打官司,法律上,他有义务照顾你们。”
“是咩?”晓蓉微笑。
母女对谭隐之的提议只是笑笑,不当回事。
苏瑷挥挥手。“打官司啊、争取赡养费啊,我都问过了,麻烦死了,浪费时间,还不如赶紧自立,等他愿意负责啊,我们都饿死喽~~”
“嘿咩!”晓蓉点头。“不知道爸爸现在过得怎样?”
“管他咧!”苏瑷云淡风清,继续啃西瓜。
谭隐之望着她们,不知该赞她们豁达,还是笑她们傻?就算他想滥情地同情她们,也同情不起来。看她们俩一人一片大嚼西瓜,吃得啧啧有声,他怀疑有同情的必要吗?他想,就算天塌下来,这对母女也能在塌了的天地里自得其乐。
为什么,她们对不幸的过往能处之泰然?
谭隐之问苏瑷。“伯母,你不恨吗?”
苏瑷搁下西瓜,拿纸巾擦擦手,清清喉咙。“嗯……这是个很严肃的问题,我必须很正经地回答你。”
正经?严肃?听见这两个字,晓蓉也坐直了。
“既然你问了……”苏瑷抓起谭隐之双手,两眼诚挚地看着他。“年轻人——伯母有话赠你。”
“请说。”谭隐之洗耳恭听。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恨吗?那是因为……”
苏瑷忽然哼起歌来,谭隐之错愕,晓蓉倒地狂笑。
苏瑷对着谭隐之唱:“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家的恶,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
苏瑷五音不全唱完后,又用力握他手,眼色坚定,问:“谭先生,你信主吗?”
晓蓉笑到肚子痛,谭隐之神情尴尬。
哇哈哈哈,晓蓉赶紧上前拉开妈咪的手,她跟谭隐之说:“我妈信基督教啦!”
苏瑷看着谭隐之,开始传教。“主教我们,要是有人打了你的右脸,你就要把左脸也……”
“伯母,我不信教。”谭隐之尴尬地暗示她甭浪费时间。主有啥用?他落魄时主在哪?不,他是无神论者。
苏瑷按住他肩膀,目光慈爱。“孩子,主无所不在,主好伟大,当你失去一样东西,主会赐你另一样,所以,主要我们别追恨过去,也不要记仇。”
“那么,你婚姻失败,主又给你什么?”谭隐之忍不住口气尖锐,苏瑷却还是笑。
“给我可爱孝顺的女儿啊,赐我女儿优秀的好男人啊!”
哇哈哈,晓蓉大笑。“是是是,全是主给你的。”
谭隐之凛容,他答不上话,有种对牛弹琴的感觉。
“我回去了。”他起身告辞,她们送他到门口。
谭隐之发动车子驶离,从后视镜看见她们在门外用力挥手,两人脸上都挂着傻呼呼的笑容。
他忽然觉得胸闷,解了衬衫领口的扣子。觉得热,又把冷气调大。哼,两个笨蛋。他露出轻蔑的表情,烦躁地扒了扒头发,点燃香菸,按下车窗。风灌进来,却吹不散他胸口的郁闷。
谭隐之弹去一截菸蒂,单手操控汽车,眼色骤暗。
这是人吃人的世界,她们还在那边爱的真谛?笨极了!
他瞥见后视镜里的自己,忽觉得面目可憎。他将车驶向路旁煞住,重击方向盘,撑着额,酗菸。他的心好似入了迷雾森林。
又想起方才伯母拉他唱爱的真谛,她竟跟他唱爱的真谛?老天!他忍不住又笑了。笑了一会儿,他趴在方向盘上,整个人没了劲,好懒得回饭店。
晚上秘书会送机票过来,再过几天他就要飞往上海结婚。
可是,他还找不到适当的时机跟晓蓉解释,一旦财经报纸披露合并案,肯定会一并报导他结婚的消息。
谭隐之这几日一直在思考着该怎么跟晓蓉说,怎样才能说服她单纯的脑袋,让她明白他结婚跟他们的爱情没有冲突。
谭隐之认为凭他的聪明机智,一定能有个好说法,说服晓蓉。
她会理解吗?只要他好好说,她可以明白吧?可是好几次,面对她,到口的话又吞回去。
其实他何必多虑?她要嘛接受,要不就拉倒。他担心什么?他对她够好了,她应该满足了,可是……万一她不肯接受呢?会离开他吗?
谭隐之要自己放心,他想——跟晓蓉的背景相比,他条件好多了,只要他肯,有大把的女人乐意不求名分跟他交往。
可是,越了解她,这股自信就越渺小。
谭隐之困惑了,这世上,真有名利和权势无法收买的吗?
每当她笑得那么真诚,他看了心就痛。他没把握,他怀疑她会为了什么利益而委屈自己,愿意隐忍下她的想法,愿意忍气吞声地配合他,眼睁睁地看他娶另一个女人……
谭隐之沈思良久,他竟找不到一个好藉口,来说服晓蓉配合他。他可以想像,苏晓蓉知道后会有多愤怒,在她单纯的脑袋里,婚姻是很神圣的吧?她不可能同意他的作法……
这一想,谭隐之气馁。他试着振作精神,凝望前路。
夕光映照山路,树影婆娑着,天快黑了,该回饭店了,可是他却想掉转车身回到她身旁。想听她们继续傻呼呼地说些没营养的蠢话。跟她们相处,世界和平,一切美好纯净,光是听她们讲话,他就觉得舒服。
谭隐之抽完一根又一根的香菸,直到肺快炸了,头也昏了——唉~~他不想受影响啊,可是,他感觉自己耽溺了。
恍惚中,他觉得自己在苏晓蓉的微笑里躺下,由她在他心上跳舞。她用轻盈的步伐,柔软地鞭挞他顽强的心,她比他所经手的任何一笔交易都还来得棘手。
先前,当他们母女信赖的眼神投注在他肿底时,他心悸得好厉害。他的目光急着想闪躲,他怕吗?怕让她们失望吗?她会因为发现他的自私而离开他吗?她会轻视他吗?
谭隐之疲惫地吁口气,他错了吗?
※※※
晚上,饭店套房,电话准时响起。
她在电话那边格格笑。“小朋友,说故事的时间到喽!”
房间黑暗,谭隐之躺在床上,耳朵贴着电话。窗外,看得见霓虹,他仿佛已看到那张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