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她还怒气腾腾说要杀他,现在却像只受了委屈的猫儿在他怀里撒娇。
你一点都不让我吗?那哀怨的温婉的声音很快就被落下的雨淹没……
雨密密落下,慕容别岳始终没有张手回抱她,他只是站得很直很挺,任她去环抱。他垂眼俯视她柔软的发,长长的发仿佛已渗进了他心窝里缠住他。
然后,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一旁的抱禧震惊了。他注视着师父,师父脸上有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复杂神情,那神情里似乎掺着怜惜、心疼、宠爱、懊恼、无奈……
慕容别岳很少很少叹气,或者该说这世上没什么事会困难到无奈到值得他叹气,可是为了这个凤公主,他已经叹了至少两次气──一次是为着她的病,一次是为着她对他的感情。
或者能让男人手足无措,让男人为难,让他心浮气躁、进退失据也是一种本事,他如果讨厌她,就不会为难,不会心浮气躁,更不会叹气,所以,能令得慕容别岳这样出色的男人叹气复叹气,凤公主也许该感到骄傲了。
不过她现在一点都不骄傲,她伏在他胸前,闻着他身上的药味,她难过地想──为什么他不抱抱她、不哄哄她?或者,他就和那些愚昧的人民一样讨厌她?这样想,一颗心就直直往下落……
第七章
到了晚上,雨势骤变,变得又猛又急,滴答滴答地打在屋檐,雨水倾盆一般从屋檐哗哗扫下来,雨幕把窗外原是清幽的夜淹没于一片朦胧之中,雨声也几乎淹没了房内说话的声音。
“小师妹,我陪你聊了那么久,你心情还是没有好些么?”抱禧忧愁地看着坐在对面一直低头咬着指甲的雀儿。
她心不在焉,一手托着腮,另一手食指正被她的红唇啃着,长长的发直直垂落桌面上,那模样很是柔媚。
“你还是不开心吗?”抱禧讨好地伸手拉拉她的发。“不然你说你想听什么,我就说什么。”
雨势仿佛更大了,像是要将忘玑阁淹埋于红尘间。
金凤还是咬着指尖,然后她慢慢的慢慢的眼睛望上来,那美丽的视线停在抱禧稚气的圆脸上。
然后她说:“你师父从来不生气么?他永远都这么镇定吗?”镇定自负得让她非常讨厌。
抱禧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师父说,能克制自己的愤怒便能战胜最强的敌人。所以,他从不动怒的。”
金凤哼了一声。“学医的都这么无趣么?”
“师父最擅长的其实是奇门术数。”
奇门术数?她好奇地瞅着他。“什么是奇门术数?”
“一种用在战场上非常厉害的法术,就是能让敌人把假的看成真的,真的又看成假的,总而言之非常非常的玄妙。”他耸耸肩。“不过,师父说这法术不好,他不打算传下去,所以他也没教我。”
“他可真行啊!”她垂下双眼,纤瘦的肩膀也跟着垂下,看起来像一只丧失斗志的猫咪。
抱禧仿佛也感染了她的哀伤,声音哑了起来。“为什么师父说你很快就要离开我们了?”
“是啊,你师父恨不得快点将我送走呢!”无情的家伙。
抱禧凑过身来,声音更低了,低得仿佛只听见窗外的雨声,低得金凤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盯住她,说:“你……就是那个凤公主吧?”
她一震,抬起脸来。她没有回答,但是她露出了非常美丽妩媚的笑。
这一个漂亮的笑容,令得抱禧明白了,明白师父为什么对她总是太冷淡,明白师父为什么想将她快快送走──
师父违背约定,救了中原皇族。
他忽然也跟师父一样无奈地叹气了。“唉,师父一向最守信的。”这次却为了她背信,也许师父跟他一样都喜欢她。
金凤拢拢头发,难过地说:“你走吧,我要睡了。”
抱禧跳下椅子,夜已经很深了,他又拉拉她的发仰着脸道:“那好,我去睡了。小师妹,你身体刚好,心情要放轻松,不要伤心难过喔!”
金凤没看他,只是不耐地挥挥手,赶他走。
待抱禧一走,门一关上,她忽然抬起脸来,那美丽的脸庞不但没有一丝哀伤的神情,反而露出一丝诡异的笑。那种笑就像是猎人看见美丽的兽,而露出的兴奋笑容,狡黠而灿亮。
她弹弹指,昏黄灯下,她看着被自己不知不觉中咬破了的指尖。
她垂下了美丽的眼,望着那纤白的指,无限爱怜地吮了吮。
“你完了,慕容别岳。”她沉思道。
仿佛为了回应她,雷声轰轰打了下来,震动她的心房,她一惊,陡然转身,看见窗扉被遽风吹开,啪啪作响。
她望着窗外一片朦胧,一片的凄风苦雨。
她走过去伸手想关窗,风拂来,雨蓦地溅上她的脸,她偏头一闪,惊愕地抚住湿了的那片脸颊。仿佛是被打了一耳光,她恍惚了。
想起了宫中备受呵护宠爱的生活,对照现在的处境,她低头扯紧了衣裳,想念起那遥远的温暖熟悉的地方。
我究竟在干什么?金凤不禁咬唇这样问自己。他不过是一介平民,她干啥要这样在乎他,这样委屈地求他?她可是堂堂尊贵的凤公主啊!
她怒火一涌,抓了烛台就往窗外砸去,那一道火焰划过雨幕,消失在雨中,整个房间霎时幽暗了下来。
凤公主环抱自己,瞪着眼睛,听着轰隆隆的雷声不停打在雨中,仿佛也打上了她的心,打得她双肩震颤不已,为着自己渴望他的情潮震颤不已。
她就这么默默伫立一室黑暗中,侧着脸仿佛在等着什么,也仿佛在挣扎着什么,然后在夜更深更深,雨势更猛更猛之际,她倏地抬起脸来,推开门扉,直直走出房间,骤雨立即扑上她的脸、她的身子,突来的冷意教她起了一阵冷颤。但很快地她迈开脚步,淋着雨,大步走向雨幕另一端他的房间。
像是在偷什么东西,她的心怦怦剧响。是的,她要偷他的心。她觉得非常冒险也非常刺激,以至于那些疾打在她身上的密密的雨都拦不住她前进的步伐。
长长乌黑的发湿了,丝绸衣裳也湿了,贴上了她的雪肤,终于她穿越过雨幕,大胆地推开褐色古老的门扉,像猫一样轻轻溜进黑暗里,然后她反手掩上门扉。
紧张地靠在门上轻轻喘息,心底揣想着那书生说的,那女子也是这样爬上他的床去。然后呢?然后──去抱住他!
金凤镇定翻腾的思绪,她深吸口气好稳住自己,结果吸进的满是他身上惯有的药味,胸口一热,更紧张了。
她习惯了黑暗,亮澄澄的眼搜寻起来,看见他安躺于床上。他睡熟了吧?她忽然庆幸起他医好了她那爱昏厥的毛病,否则此刻太过紧张的心跳一定又要叫她昏倒过去。
金凤悄悄地步向他,停在床畔。俯视他平静睡容,凝听他沉稳的呼吸,房外那凶猛的雨势仿佛都被这宁静的片刻隔绝了。
她的眸光细细地扫过他的睡容,他高挺的鼻,他坚毅紧闭的唇线──他真好看,温柔的俊美的线条,深刻的轮廓,狂放的黑发散在枕畔。
扁只是这样注视他,她就心跳得不能自己。
她俯身下去,长发垂落下来,她双手撑在他身子两侧,微笑而大胆地贴近他的脸,研究着他沉睡的眉眼。她那对惯常带着霸气的眼眸,此刻望着慕容别岳时却是无限温柔妩媚。
她的脸又低了几吋,靠近几分。她瞪着他,她的唇几乎快碰上他的,忽然,一个声音划破寂静──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慕容别岳睁开眼,打她进来他就醒了。他注视她,声音很严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