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来了!”迄苏阿尔达匆匆回答,语气急促地催问司马蒹葭:“你快跟我说,那公孔雀——”
“我先走了。”司马蒹葭一挥手。
“你不能就这样走了!我——”迄苏阿尔达差点撞上骤然停步的司马蒹葭。
“别忘了把我的马送回来。”她没忘来意,回头提醒。
迄苏阿尔达愕然。
“你、你还记得?”
“当然。”
“阿尔达——”
司马蒹葭抬眼看向再度催促迄苏阿尔达的迄苏力克;殷勤的主人正要送客,一伙人朝他们所处的方向走来。
她边不经心的视线略过与迄苏力克并肩走在前头的男人,停驻在两个身高突出人群、耳穿金环、卷发、炭色黑肤、样貌如出一辙的昆仑奴身上。
长安、洛阳、扬州,繁荣的大城豪门贯户家家都有昆仑奴,不过如此高大的昆仑奴她还是头一回看到,不禁讶然。
迄苏力克不知附耳跟贵客说了什么,穿著富丽的男人眯眼,凌厉的目光直射司马蒹葭——司马蒹葭莫名与他交眼,皱了下眉;她不喜被人审视,收回好奇的视线,朝迄苏阿尔达挥挥手,迳自往外走。
出了迄苏家,一抬眼——一弯银月牙从逐渐散去的云堆中露出来,几点星子点缀夜空。
街道上,人声渺茫,望着家家户户的灯火,一丝丝的落寞爬上心头。她回去的地方是……家吗?
她不想回家!
透明的电梯缓缓上升,她居高临下俯望路上灿烂闪耀的霓虹。
电梯停了又停,人群拥入挤出,新开张的百货公司人潮汹涌,出神凝望的她不断受到推挤,紧紧贴在透明玻璃上。
电梯上了顶楼再回到一楼,等候的人蜂拥而上,她一动也不动,任凭电梯再把自己往楼上载——一次又一次,没人注意她的存在,直到营业时间截止。
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这都市是个不夜城——她不爱彻夜狂欢,她只是不想回家。
不想回去那个冷清、陌生的屋子。
“要不要跳舞?”站在舞厅前的陌生年轻男人上前向她搭讪。
她面无表情、拒人千里的冷漠眼神让年轻男人萌生退意,尴尬地模鼻正打算走人,她却开口了:“为什么不。”反正也没人在乎她。
倔强的抿唇,她推开门,带头走进狂乱的电子音乐中——谁会为她守门?
没有!
第三章
桃状掐丝团花五足三层银熏炉香雾渺渺——几案上待客的青花瓷茶碗盛着——一两茶一两金的西山白露茶已经凉了。
主位上坐着的修长高大、威仪凛凛的年轻男子,双目垂敛,神情难测,全身逼人贵气,孪生昆仑奴像两座守护门神分站左右。
他就是近日引起扬州官商骚动的贵客,来自京城的大商人——冯邢琰。
他好大的气派,竟让朝廷派驻扬州的皇亲国戚淮南节度史长孙弦足足等了两个时辰。
“怎么样?”长孙弦局促不安地直搓着手。“二皇子、三皇子都跟你借了十几万两,我这五万两应该……不成问题。”
冯邢琰抿唇,若有似无地笑了。长孙弦背脊蓦然窜过一道冷气;论身分、论年纪,自己都算他的长辈,可却莫名有种矮他半截的错感。
“两位王爷都按月支付四分利钱。”冯家总管躬身说明主子的规矩。
这……连亲兄弟都明算帐,莫怪私底下他会得到“钱王”的封号。众所皆知他是皇上与已故军命大臣遗孀、四大豪门之一独孤享之女所生的私生子。
据说皇上很倚赖他,数度要封他爵位,偏偏他除了银子以外一概没兴趣,皇上只得放弃原意,改投其所好,赏赐黄金元宝。
他凭着经商本领及天命赋予的特权,可说只手掌握了京城经济命脉,成了高官贵族的金主,皇室中跟他借调过银两的不在少数,眼下又要多了一个。
长孙弦燃眉在即,甭说利钱四分,就是五分、六分、七分、八分,他硬着头皮也是得借。
一咬牙,长孙弦忍着气说:“多少利钱?我付。”
冯家总管见主子点了头,自怀里取出一张纸,递上墨笔说:“那就请大人在这字据上签字,等管帐房出了银票,小的立刻给你送过府去。”
长孙弦老脸无光,潦草画押,匆匆告辞。
冯家总管送完客,回到书斋跟主子报告这一日各分所传来的消息:“……广州的商队已备受货物,这个月十五大潮就可以出发,一共十二艘商船,半数直接到尼婆罗,另外六艘船经狮子国到波斯、大食,朝廷要的茶叶丝绸已采买完毕,这几日就可上路。”
“全部按照我们商行开的价?”
“是的。”
冯邢琰满意颔首。
“上个月到泉州的天海二队商船整修得如何?”
“最迟下个月初就可以下海。”冯家总管顺便报告货物的运销情形:“药材、香料全按照您的吩咐,分批分道上京了。”
“没事,你下去。”
冯家总管迟疑一下——“什么事?说。”冯邢琰命令。
“宫里来了信差。”冯家总管从怀袖瑞出封着红泥的信笺,双手呈上。
“你念来听听。”冯邢琰不耐烦扬手,“没什幺事你不知道的。”
冯家总管遵照吩咐,打开信。
“太子殿下说……皇上状态稳定,要您放心,还有——”他停顿下来,知道接下来的话主子不想听到。
“说下去。”
“是,”冯家总管继续说道:“太子殿下说……说……为人子者首重孝道,要您……要您以孝为先,别忘了皇上思思念念的东西。”
哼,冯邢瑛嗤鼻。冯家总管屏息等待“告诉他,正在办,要他别烦我了。”冯邢琰耐性到此,挥手示意总管出去。
他敛目沉思,心里忖量适才看到的人司马蒹葭。
她真如迄苏力克所说那样在行吗?
苍白瘦弱、身骨袅袅的稚龄女子真有那本事达成他的买卖?
把握时机是商人成功的最重要因素,冯邢琰天生的本事眼光精准,只要是他看中的生意,绝对一本万利;目标一旦选定,就不容发展月兑出他的掌握。
一向凭藉的直觉告诉他——她绝对会是个问题。
他什么生意都做,就是不做赔本生意;偏这事跟皇太子有关。他不悦扬眉,难得出现了烦躁情绪,不自觉地来回踱步,倏然停住——既然时间紧迫,上头又催得紧,不如速战速决。擅于掌握时局的冯邢琰,迅速下了决定,眼神锋利一闪——
“你去跟爹说,我要纳妾!”
奚裕生一身酒气踏入司马蒹葭的院落,醉茫茫的眼晃了晃,才寻到司马蒹葭的身影,费了好大功夫才稳住脚步,伸出手指连指了几个方向才对准方位,口齿不清地大声恐吓:“不……不给我纳妾,我……我就休了你!”
司马蒹葭看了一眼成婚年馀,却陌生得紧的挂名夫婿,捻亮烛火,继续伏案研究汉代绘制的古扬州地图。
奚裕生举起右脚欲跨进门槛,入眼的一个又一个陶俑,在他的模糊醉眼中好象忽大忽小变化着,他打个颤缩回脚,不能控制地连打几个酒嗝后以抽掩嘴,担心沾染死人晦气,酒些微醒了。
他加大音量,将内心的胆怯加罪于她——“你有没听见我说的话?我——啊!别……别过来!别靠近我!”
奚裕生脸色刷白、神情恐慌地连退几步,慌张挥动着双手,意图吓阻突然从锈床上跳下的金丝犬;酣睡中被吵醒的金丝犬,顶着一身紊乱的毛发,看起来确实心情不佳,它弓身龇牙低狺。
“呼嗤呼嗤!”埋首于图册中的司马蒹葭舍不得抬头,轻声叱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