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仆愣了愣,领会过来,如获大赦似,忙不迭快步往前庭左外侧的厩房去。不听使唤的骆驼耗光司马蒹葭仅剩的力气,好不容易摆平了难缠的牲畜,此刻她只希望能躺下好好睡一觉。
正要把大门合上的门仆,听到路头有声响——奇了,今儿个怎幺这么热闹?跨出门槛张望,远远地来了顶轿子;轿夫看到灯火加快了脚步,不一会儿就到了门口。
“红姑娘,到了。”轿夫说。
“奚公子,你该进去了。”轿里头婉转有若黄莺的女子软声催促。
“你……你不陪我进去?”醉意淋漓。
“你醉糊涂了,这是你家,又不是我的地方。”温柔轻笑。
“隔……我家不……不就是你家吗?你扶我进去……”
“奴家哪有这福气。”
纠纠缠缠,两人终究下了轿——花钿敷粉、丰肌秀骨的姑娘美得让人睁不开眼,那歪歪倒倒的公子哥儿,唉!不就是咱家们少爷?门仆赶快过去帮忙。
跌跌撞撞进了门,娇滴滴的姑娘走了,门仆一人吃力地扶着双手乱挥的少爷。
只见他睁开醉眼,看见前面的人影就搂——“红姑娘,原来你跑这儿来了。”
怀里的人挣扎了一下,他搂紧些,突然皱起眉头说:“这是什么?”
他伸手模向凸出物啊!连声惨叫,摔得屁滚尿流,酒醒了一半。
他揉揉眼一看,是那只狗!
“你还好吧?”司马蒹葭面无表情抱着狗问。
他一身狼狈,气火火地吼道:“我——我非休了你不可!”
他老是这样说,司马蔡葭不以为意,拖着累极了的脚步走回自己的院落,连鞋也没月兑就扑上床,坠入梦乡。
第一章
“呼嗤呼嗤,你真的不跟我一齐下去?”
司马蒹葭清软的嗓音,带着慵懒语调,轻轻滑过夜色中的树丛——薄凉月色下,依稀可见黑色毛发多于白、金二色的金丝犬,竖着冲天辫、半眯着眼的黑黑小头颅搁在并拢的两只前肢上,敷衍地对蹲在眼前的主人摇了摇尾巴。
“呃,瞧你懒的,那我自个儿下去喽。”司马蒹葭搔弄呼嗤呼嗤的耳后,叮咛道:“别睡昏了,帮我留点神哦。”
司马茉葭起身在腰间系上挂着刀子、打火石袋等各式工具的革带,交叉斜背上一只鞹袋,约半尺长的鞹袋沉沉垂下,似乎重量不轻;身型瘦小的她早习惯这样的负担,步伐轻快地朝不远处横着树干的方向走去。
费了近月的工夫,直到昨夜才挖通了甬道,可惜没时间细瞧。随着距离的拉近,司马蒹葭觉得胸口不断紧缩、心跳加促!不管经历过多少次经验,每一回的兴奋与期待仍是不减一分。
这样熟悉的情绪反应,令她心底充满难以言喻的圆满感彷佛爹娘还在世,带着她到处寻找古墓,进行一次又一次的探险。
司马蒹葭停步横木旁,仰首凝望夜空中的一弯银月,心底闪掠过一丝歉疚。她闭目合手默祷:爹,别生气,我没忘记您的交代,女儿只是下去找几个小玩意儿,会很小心很小心的,有什么动静呼嗤呼嗤会马上注意到的。她心虚地偷偷睁开一眼,偷瞥了下卧趴地面、懒洋洋的金丝犬,尴尬地挤眉扭脸朝天空一拜,心里默念道:爹,您是知道的,它虽然一副偷懒样,骨子里却是精灵得很,有它看着女儿,您可以放八百个心。您千千万万别生气。
司马蒹葭躬身拜了又拜,心里知道要是她爹还在,绝对不会赞成她一个人做这事儿的。
盗墓这行当是极为危险的。黑暗的世界、无价的珍宝,财富当前,同伙内讧相残不说,就连骨肉亲情也未必可靠;在不成文的盗现中,倘若父子同入地底盗墓,先上者必为父亲,儿子在后,就是防止此类事情发生。
盗墓是司马家代代相传的行业,司马蒹葭的父亲司马业继承家传的本领,在世时是公认的三大盗墓专家之一。祖宗传下的规矩也是为性命安全着想,防患于未然——司马家人绝对不许与外族人合伙盗墓。可是到了司马业这一代,身为无兄无弟的独生子,鹣鲽情深的妻子成了他唯一可选择的帮手。
再说到盗墓这手艺,一般是传子不传女,但身为独生女的司马蒹葭打一出生就在母亲背上跟着父亲南奔北跑、出入深林荒地探掘古墓。当别的孩子趴在地上学爬,她在母亲背上,跟着穿梭甬洞,人家玩沙堆时,她拿着小铲跟在父母后面铲着夯土;小女孩们帮小木人偶装扮时,她在陪葬坑内与半人高的陶俑扮家家。
地下的墓穴在她眼中成了有趣极了的游戏场——有敲响后震耳欲聋的战国编钟;汉初型制真品一半大小的青铜马车恰恰适合她幼小的身长;裹着丝绸学舞姿曼妙的舞俑舞蹈。
等到司马业发现女儿对盗墓有浓厚兴趣时已来不及阻止,也不想阻止。
司马蒹葭合该生来就是个盗墓人;她有异常灵敏的嗅觉、不寻常的夜视力跟无法解释的直觉感。她能从挖掘出来的泥土中嗅出地底埋的是青铜器抑或是铁器;总是能准确地推断出墓穴的位置、珍宝的藏处;袖珍体型、灵巧身手、不怕黑的双眼,在狭小幽暗的盗洞间穿梭自如。
司马蒹葭的母亲过世前,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女儿的将来。盗墓不仅危险,朝廷也设有重法,她要丈夫司马业洗手归山,替女儿找个好婆家。
司马业也后悔了,当初不该让女儿跟着他们夫妻俩四处奔走。为了弥补过错,他费了一番转折,为女儿找到了一门好亲事,总算不负妻子的托付。谁料,松一口气的当儿,却染上风寒一命呜呼了。
临走前心里记挂的除了司马蒹葭还是司马蒹葭,千叮咛万嘱咐,就是不许她再和盗墓扯上一丁点关系。
可,除了这,她还能做些什么?司马蒹葭幽幽自问。唉!没时间蹉跎了。爹,对不起。司马蒹葭收神,俐落地拾起地上的麻索,纵身一跳,消失了。
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银色月芒下,一切是那么祥和平静,唯有唧唧虫鸣跟……微微的呼息声金丝犬呼嗤呼嗤浑然不觉主人的消失有何奇怪,迳自闭目养神;偶尔风吹叶落地,它双眼睁也不睁,仅是抽动一下竖起的耳朵。
扫半炷香的时间过去,地面伸出一只手。
白藕般的手臂在黑暗中分外显明,纤纤玉指扔出一个提袋,接着露出白玉般的小脸蛋,弯弯的眼眸分明、灿烂,双手用力一撑,跃了上来。
司马蒹葭垂膝坐在洞穴口,双腿开心地悬空晃荡,迫不及待持过提袋,扯开皮绳,一一拿出袋里的陶俑陶牛、陶马、陶羊、陶猪、陶狗,还有极少见的陶制鸟。她举高手,仰脸迎着月光仔细研究手中的陶俑,欢喜地惊呼:“啊,是只猫头鹰!”急于分享这兴奋之情,她侧身朝金丝犬轻喊:“呼嗤呼嗤你快来看看!这还是我第一次搜集到猫头鹰呢。”
金丝犬睁开右眼眄视,没什么兴趣地趴在原地不动。真是!一点也不捧场。司马蒹葭嘟起嘴,眼波灵巧一转,伸手在提袋里翻找东西。找到了!她勾起的唇边荡漾一抹神秘笑容“瞧,这是什么呀?”司马蒹葭状似自言向自语地说,细长的眼角别有兴味地偷瞧狗儿,青葱手指调皮地顺着手中物圆融的轮廓描绘——“弯弯的脖子,平滑的背脊,微微翘起的屁屁,好象是只……鸭子。”
彷佛启动了某个隐形的机关,金丝犬忽地起身冲了过来,汪呜汪呜,激动地摇尾低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