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慧急急从屋内走来,看见两人并肩跨上露台,金雾也似的薄阳辉映着,眼前真是一对出色、漂亮至极的翦影。她嘴唇才翕动了下便又止住,静静站在一旁欣赏这难得一见的“美景”。
“千慧小姐。”小丫头追出来说:“老太太在电话那头破口大骂耶。”
“我知道。”一直等到成轩棠离去,千慧才上前向江衡禀告,“老太太又吵着要回来,还威胁着要召开记者会。”
那日江华急急回到镜园想将埋在后花圈的大批珠宝挖起带走,被千慧拦住,并将其强制送往梅山,从此不甘心的她便三天两头借故打电话来闹。
“告诉她,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江衡浓眉微挑,他正想再交代些什么,一个人影急急走近。
“三爷,”看守大门的老林,打断他们两人的谈话。“有位日本来的安藤先生找您。”
江衡看着老林递上来的名片,心中疑云四起,料想这名不速之客突然来访,势必和巧子有关。
“请他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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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藤忠雄傲气十足的坐在江衡对面的沙发上,眼睛不时瞟向大厅中央,放置在一张云石方桌上的翠绿玉如意。
千慧命人端上茶点,他只呷了一口,就赞不绝口的说:“冻项乌龙,一定是刚采收的,芳香甘甜。”
江衡不予置评,一开口就直接切入主题。
“安藤先生有话直说吧。”
“江先生果然快人快语。”安藤忠雄又呷了一口茶,从皮包里取出一张红艳艳的喜帖,放在桌上,推至江衡面前,“那我就不耽误您宝贵的时间,我和洁子,或者您习惯称她为巧子,我们就要结婚了。”
他顿了一下,有意探看江衡脸上表情的变化,可惜,他啥也没瞧见,“巧子说,您是她的大恩人,要我无论如何得亲自把喜帖送过来,才能表达她千万分的谢意,请您务必到秋田喝我们的喜酒。”
“她是这么说的?”江衡语调不疾不徐,沉凝中自有一股惊人的刚毅。
“是的。”安藤忠雄又递上一张支票,面额是一百五十万日币,“这是奉还当初您给巧子的十万台币,多出来的就当作是利息。很抱歉,来不及兑换成台币,希望不会给您造成太大的麻烦。”
至此,江衡脸上才有了幽微的变化。十万元这件事,他连成轩棠都没提,巧子居然透露给这个叫安藤忠雄的家伙,显见他们两人的关系的确非比寻常。
她真的要嫁人了?是意志不够坚定,还是山本老太太做的主?
江衡没让安藤忠雄多逗留,随即命千慧代他送客。
无言地回到房里,忿怒开始焚烧他冷静的思绪,头一遭,他让妒火烧红了眼,从没如此勃然大怒过,他挥掌扫掉一桌子的文件,吓得佣仆们纷纷走避。
人性原是脆弱的,特别是女人,这世上最不值得信任的物种!
他把毕生的信任都投注进去,没想到竟血本无归,巧子太令他失望了。
那张烫金的喜帖平平稳稳的躺在案前,艳红如血,看上去备觉刺眼。
好个大恩人,亏她说得出口。他切齿一笑,伸手把喜帖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猛一转身,重又拾起,平摊于案前,望着发怔。
结婚日期是六月初一,现在已是五月底,办出国恐怕来不及,是算准了他铁到不了,抑或真的那么巧?
深深地坐进皮椅中,他灯也不点亮,就这样疲倦地批在椅背上,很久很久很久。巧子美丽的倩影,越来越清晰的在脑海中浮现。
他听到自己的心跳莫名的加速,最后竟抑制不住的痛了起来。
“唉!”他无声地喟然长叹。
环顾房内四下,沙发前的小茶几上,还有一个冒着热气的牛皮纸袋,里头装着才出炉的糖炒栗子。巧子离开以后,他天天到市场买一包回来放着,希望有那么一天……应该有那么一天吧?可以给她吃。
顺着小茶几看过去,窗台旁的紫色金露花已然凋零,一如他颓唐的心境。
一抬头,见到千慧柔情地望着他。
“被打败了?”她连句玩笑话都问得小心翼翼。
“何止败,简直溃不成军。”
“这可不是三爷的作风,您是百摧不挠的。”
江衡笑得意兴阑珊,“去拿壶酒来。”
她本想劝他几句,但明知自己人微言轻,发挥不了太大的作用,只得作罢。
“什么酒?”
“有什么喝什么,人生难得几回醉。”今夜他只愿长醉不醒。
“举杯浇愁愁更愁。”千慧不帮他取酒,倒是为他冲了一壶上好的碧螺春。
“你懂?你从不谈恋爱。”
“但我是女人。”一向谨守本份,从不多话的她,今天却一反常态,“那个安藤先生是骗您的。”
江衡没立刻作出回应,只是定定的瞅着她,听她接着往下说。
“如果我是巧子,明知道您的火爆脾气,杀人都不眨眼的,这会移情别恋了,瞒着您都来不及,怎还会招摇的叫人把喜帖送到台湾来?那不是摆明着找死?”
千慧见他的神色缓和了一些,又续言道:“巧子比谁都坚贞,她爱您,一口气爱了十五近十六年,谁有这个耐性?连我都不如。”最后一句刚出口,她俏脸倏地一红,急急找个借口,“对不起,我去处理一点事。”
“千慧。”江衡蓦地抓住她的手,歉然地说:“有些事我很难——”
“我知道,请原谅我的痴心妄想,快去把巧子小姐找回来吧,我们都很高兴她成为镜园的女主人。”趁他不留神,她忙把手抽回来,交入另一只手的掌心,紧紧握着。
他点点头,垂下眼脸,再度陷入沉思中。
千慧伫立在他面前,看着以往英姿焕发的他如今却蒙上了屑灰,忽地惆怅盈怀,心底百般不忍。
“我有一个表妹,在东京。”
“我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白问的嘛这是,他几时给过手底下的人跟他闲话家常的机会。
“我可以请她帮忙,如果您不反对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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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上外覆玻璃,高达一百四十三公尺的秋田港塔,心情也随之飞扬起来。
“这是一座多功能巨塔,里面还有个小型画廊哟。”芳子拉着巧子的手,像个尽职的导游,把秋田县内所有好玩的地方,都详细介绍一遍。
午后她们游向田泽湖,过泻民站,在湖畔的餐厅内一边欣赏山光水色,一边享用丰盛的餐点。
“好玩吧?”芳子兴致勃勃的说:“明天我再带你到更有趣的地方走走。”
巧子淡笑着吃了一口鲜烤明虾后,就搁下碗筷。
“不好吃吗?怎么不吃了?”
巧子依然噙着淡淡的笑意,抿了抿嘴才开口,“昨天安藤先生来了一通电话,他说你表哥上个月正好有公务到台湾,你顺道请他走了一趟镜园?”
芳子一听,马上正色的说:“他都告诉你啦?”
“你认为他应该告诉我什么?”看着芳子一下敛起笑容,巧子不觉惊心。
“也、也没有什么啦,就是……就是……”
“有话请直说,我们已经是好朋友了,不必那么见外。”芳子越是支支吾吾,她就越感到不安。
“好吧,不过,你听了以后,可别太难过。”芳子把一张之前放在皮包里的喜帖递予她,“他结婚了,就在我表哥离开台湾的前三天。”
巧子蓦地双肩一垂,人僵住,呼吸莫名喘促,拎着喜帖的手颤抖得厉害,脸色异常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