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美眉刚说的,想勘破天机就要付出点代价,她还算好的,没有丢掉性命之虞。
她担心的是另一个人,拿到那张纸笺的,可不只她一个哪。
她都灾祸连连了,他又会是怎么个“衰尾”法?尤其是——
“筱晓?筱晓!”赵美眉无奈地瞧见好友又在发呆了。“回魂啦,巫太师。”
“咦?”恍然回神,巫筱晓一脸茫然,显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干嘛?”
“工作了,亚太师。”赵美眉翻翻预约名单。“张小姐十一点半就会过来,妳还有十五分钟的时间准备。”
“喔。”巫筱晓点点头,往左侧的一扇小门走去,那是她的个人占卜室,专供她与客人会面之用。
不想了,反正对方又不领情,她替他想那么多做什么?
还是工作吧,想要她帮忙的人多得是,何必理他!
“星灵占卜馆”,坐落于热闹的西门町,专门贩卖各种占卜用具,以及别出小裁的小饰品。
据说,所有商品都经过神佛加持,有缘人得之,受用无穷。
对于这一点,卞翔嗤之以鼻。
又听说,馆主是个有超能力的占卜师,能帮人指点迷津。
针对这说法,卞翔更是不屑一顾。
命理定数与神妖鬼怪这些无法用肉眼观见的事物,对他来说,等于不存在。
他不信这一套,从来不信。
没有显眼的招牌,“星灵占卜馆”在店面林立、人潮汹涌的闹区,相对的显得不起眼,但在他这几天跟监观察下,似乎人人都找得到它。
不像他,得问过附近几个店家,才找到这里。
一如之前的跟监行动,他打开报纸假装翻阅,实则暗地注意馆内动静。
实在很幸运,白天的西门町到处可见无所事事地闲坐看报、下棋聊天的人;而他,也只是其中一分子,并不会太过突兀。
据调查,这家“星灵占卜馆”是巫筱晓与赵美眉的合伙事业,大半事务由赵美眉包办,而巫筱晓则是镇馆之宝。
因为她是占卜师,还是个颇有名气的占卜师,在那个圈子来说。
卞翔无法想象,这种怪力乱神的行业也能自成一圈,风水流年、算命测字,蕞尔小岛如台湾,东方的命理还无法满足两千三百多万人的需求,比起命盘,年轻人似乎更喜欢塔罗牌。
在他感叹之际,一只手掌拍上他肩膀。
抬头看,是同事老陈那张粗犷的脸孔。
“嘿,那两位小姐今天有什么动静没有?”他问。
“跟平常一样,骗小女孩买些项链戒指、盯着水晶球装神弄鬼。”卞翔讽笑道,“天晓得,如果戴上这些东西就能事事顺心、天下太平,还要我们警察做什么。”
“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家女儿也很喜欢这种西洋占卜,做什么决定之前都会问她那副塔罗牌,包括要不要帮我这个老爸『抓龙』。”说起迈入青春期的女儿,老陈一脸苦瓜相。“答案不用问她那副牌我都知道。”当然是不。
有女儿如斯,卞翔只能轻拍他肩膀聊表同情。
“不说了。”老陈挥挥手,转移话题:“说真的,你觉得这两位小姐有可能像组长说的,眼黑仔是同伙?”
“长官说有,我们能说没有吗?”卞翔耸耸肩,不以为意地笑道:“反正上头一个口令,我们就一个动作,守在这儿也没什么不好,来来往往的多半是年轻妹妹,眼睛吃吃冰淇淋也不错。”
“她们个个都跟我女儿差不多大。”他才没那么低级!“还有,天气这么冷,每个人都包得跟粽子一样,还说什么吃冰淇淋哩!”
卞翔耸耸肩,一双眼贼溜溜地转了几转,像个顽皮小表头。
这让长他十来岁的老陈摇头,忍不住多事地碎碎念:“老是这么疯言疯语的,十句话里也听不见半句真的,油嘴滑舌!难怪到现在还孤家寡人一个,是该认真找个好女人来管管你了。”
“……”
“卞翔?”怎么突然不说话了?“喂,你有没有听见我刚说的话?”
“当然有,怎么会没有。”一瞬间的闪神,卞翔技巧性地掩饰过去。“不过我才二十九,这么年轻,长得也不差,太早定下来,可是单身女郎的损失哪。”
哇咧!“自己褒自己都下会脸红,算你行!”脸皮真够厚啊。
“承让啦。”卞翔将几乎快翻烂的报纸塞给他,笑脸依旧。“交班了,亲爱的前辈,后生小辈我要回局里报到,然后回家睡个大头觉。保重哪,年纪老大不小了,不要逞强,怕冷就说一声,我托局里的兄弟帮你送碗姜汤过来。”
“最好是连火锅都给我送来。”
“你老人家要,我也不反对呵。”
“去你的!”铁拳捶向他肩窝。
卞翔笑笑,这才离开。
不变的恶梦来袭,又一次让卞翔无法成眠。
望着窗外好似无尽头的黑夜,满室只有他沉重的喘息声,再无其它。
倏地,电话响起,划开一室死寂。
卞翔感谢这通电话,转移了他痛苦的回忆。但拿起话筒,听出对方的声音,他又万分后悔为何要接电话。
“卞翔?”对方迟疑着。“吵到你了吗?”
“不,没有。伯母找我有事?”
“下个月……是千柔的冥诞,你会来吗?”
“我……”
“我希望你来,四年了,这四年来,你一次都没有出现,就连她的忌日也没看到你。”幽幽的语调,像极了他记忆中的柔嗓。
他记得,她曾说过她们母女的声音很像。
“卞翔,伯母不是在怪你。事情过了这么久,该怪的、该恨的早都过去了,伯母只希望你能来,让千柔看看你。这孩子活着的时候,成天把你的名字挂在嘴边,她很爱你……呜……”
那头忽然传来哽泣声,卞翔有个冲动想挂电话,好躲开教他不知从何安慰起的心伤。
一声声的呜咽,像鞭子一鞭鞭抽打在他心上。
他想忘、也极力要忘,为什么就是有人拚命要他想起来?
她的忌日、她的冥诞,每年两通电话还不够,纤柔的身影更是经常在梦里出现!
“卞翔?”那一头,对方还在等待他的响应。
“很抱歉,我不知道那天是不是要出动,最近局里有几件案子很重要,我——”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哭泣的恳求忽地转变成疏远的冷漠。
声音,一向是最诚实的,即便是最细微的改变,只消一听就知道说话的人此刻是什么心情。
卞翔很清楚,但他实在无法强迫自己点头。“伯母,我很抱歉。”
“这句话你四年前就说过了!如果说抱歉就能让我的千柔活过来,说上一千句、一万句都无所谓,但是我的女儿再也回不来,再也回不来了!”
“对不起。”他仍是只有这句话。
“我希望你不会忘了她,如果你还是坚持不来,我只求你这件事,不要忘记我的女儿。”
“我忘不了。”这辈子,永远都忘下了。
“很好。抱歉,打扰你了。”
喀一声,电话断了线,清脆且决然。
沉寂的静谧再度笼罩一方斗室,伹相较于之前,氛围更是凝重。
卞翔走向床头,打开第一个抽屉,拿出搁置一段时间的香烟和打火机。
不常抽烟的他,只有在心烦意乱的时候才会点烟来抽。
每个人都有哀悼往生亲友的方式。如果千柔的母亲哀悼她女儿的方式,是每年给他两通电话,提醒他,她女儿的死是因他而起;那么他选择的方法,就是饱受梦魇侵扰,在梦里承受她一次又一次幽怨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