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比他先到!
似乎嫌他的错愕还不够深,凤骁阳淡淡说了句:“我在这等了你一会儿。”
等了他一会儿?
“不会吧?”他的轻功怎可能会输给这么个弱不禁风的——
弱不禁风?燕奔开始怀疑这字眼能否套在眼前这人身上。
“我从不说笑。”俊雅的面容上添染阴沉的微怒。“你倒是会给我多事,让我跑这一趟,嗯?”
“呃——”他退了数步。自闯荡江湖以来头一遭被追,也是头一遭被人追上。
与生俱来的直觉和天山怪老的谆谆教诲告诉他,当有人紧追不舍时就要——
再跑!
倏地催足十成的轻功纵入树林,眨眼之间,已不见燕奔壮硕的身形。
然,此举却一点也不影响被甩留在原地的凤骁阳。
看来要收服此人还需要一些工夫呵。他笑。
“真是麻烦。”
※※※
钟宁山位居皇宫以北,或者该说,皇宫乃是以钟宁山为屏而建,是以,钟宁山成为皇宫禁地的一部分,非寻常百姓所能出入。
钟宁山之美,浑然天成,四季流转间各自呈现美态,春之生机无限,百花盛开,夏之生气勃勃,群草伴花绽放;秋之韬光隐晦,黄叶自有其凄美媚态,冬则万物俱寂,沉静幽然。
此时正值盛夏,身处山中,所见净是绿意群花、百鸟争呜。
悠悠美景中,清脆如灵鸟引吭的笛声滑过半空,一缕紫纱与过踝高的绿草任风吹拂出流动的微浪,纤细的身影伫于宽阔的山崖平岭间,更感天地之大。
灵鸟高吭突地急转直下,化成丧鸯之鸳的哀呜,低沉呜咽、如泣如诉,细细吟吟,连生机勃勃的绿意也跟着失色落拓,化成天地同悲的伤心。
不远处,一抹郁金色身影眺望着吹笛的女子,小心翼翼地守护,同时,也落入那天籁般的曲调中,随之同喜同悲。
直到——
“啊啊啊——”粗哑的惨叫声惊扰一山幽然,仅在须臾,花草不再同喜,天地亦不同悲,杀猪叫的杂音毁去所有幽静。
身着郁金色衣裙的女子只来得及看见一道黑影在眼前闪过,来者之迅速令她无法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如离弓之箭般的黑影笔直往淡紫色身影冲去。
“公——小姐!”
笛声乍停,紫衣女子凝眸回顾,就见一道身影如风般迅速地冲向自己。
“啊——”
“啊——”
两道尖叫声,各属一男一女。
收不住脚啊!只顾埋头疾奔的燕奔在心里吼叫,这回真要撞上了!
老天爷啊!斑尖的惊叫声非出于即将被野牛似的男子冲撞的紫衣女子,而是一旁守候的姑娘。
就在一个收脚不住、一个无法反应、一个在旁放声惨叫,眼见就要撞上的当头,一抹黑影比疾箭更快,闪过尖叫的姑娘面前,一跃数尺,先是一脚将收不住冲势的野牛踢开,接着一臂勾起紫衣女子在空中旋了一圈有余,抵消飞身的冲势,翩然落地。
无神的眼惊魂未定,足以想见蒙面的纱巾底下是张多么惨白的脸,紧握在胸前的玉笛频频颤抖,表露出主人的惊恐和害怕。
“哎哟喂呀……”这怪人还真踢下去……燕奔只觉自己五脏六腑全移了位——
不,不只是移位,根本是绞成一团烂肉!痛啊他……“你真踢啊……”痛死他了!
“我只用了两成功力,算你走运。”凤骁阳淡道,回眸俯视怀中垂首的紫衣女子。“姑娘没事吧?”
紫衣女子抬眸,正巧对上凤骁阳关切的眼眸,两人四目交会,竟无法分开——
他俯看一双清澄如镜的眼。
她望见一双复杂难辨的眸。
清澄如镜的眸里浮是纯净无垢的清明,让他清楚看见映于那双瞳中的自己——
那个藏身在卓雅磊落的面容背后、冷漠阴邪的自己。
她的眼映出真实的他!
两人的距离近得能看见黑瞳,然紫衣女子惊骇地发现,她无法从那近在咫尺的眸中看见什么,除了一片暗藏在漆黑中的血红,再无其它。
是幻觉么?她竟闻到一股隐约的血腥气息,从遥不可及的远处飘来。
“血眸……”失神恍惚间细语轻逸,教眼前人听得清楚。
她看见了?!凤骁阳惊讶地眯起眼,伸手欲将紫衣女子遮掩容貌的面纱卸下。
他要知道这在瞬间洞悉他的女子是何模样。
“你做什么?!”只可惜,在他得手之前,在旁的郁金色身影便介入两人,拉回险些被摘下纱巾的紫衣女子。
“没事吧?”她紧张兮兮问道。
“我、我没……”回过神却惊魂未定的紫衣女子嗫嚅半天,轻柔如丝绸的声音依然颤抖地说不全一句“没事”。
可怕的眼!紫衣女子半是抽气、半是哽咽地喘息着,她从未见过像他那样复杂得令人心惊胆战的眼。
那是一双会带来灾祸的眼——思及此,她打心底浮上难掩的惧怕。
这份惧怕,明显得让凤骁阳再次眯起双眼,细细打量自己救下的女子。
若方才他没有插手,此刻她应该被燕奔撞下山崖,是不是——
让她就这么香消玉陨才是对的?掐指捻算,眯起的黑眸倏地睁大。
他算不出!暗暗再试一次,还是算不出眼前女子的命数。
骁阳啊,你虽尽得为师真传,可并不意谓你能算尽天下人,这天底下还是有算不出的命数哪,这是因为此人的命数随另一人变动,故任凭你怎么算也算不出个所以然来,懂么……
这女子的命数是依凭某人而定。他暗忖,这下无法辨明她的存在对他而言是好是坏。
那声“血眸”他听得真切,也因此,才会格外注意她,为她掐指一算,谁知竟是无解。这让凤骁阳心底除了疑虑,还有因初次算不出命数的挫败折了傲气所萌生的微怒。
她该谢他的,因为他救了她。紫衣女子心想。
但她也怕他,因为他的眼带来危险的预兆。故而,她望之却步。
“小姐?”
身着郁金色衣裙的姑娘不放心地出声唤道。
“我、我没事。”收定心神,紫衣女子终于说出完整的一句话。“千回,不必担心。”
“我怎么能不担心?”要是她出了半点差池,她季千回可是担待不起哪。“有没有哪里伤着?我看看。”
“我真的没事。”余悸犹存,紫衣女子声弱如蚊,一双手仍是止不住的发颤,半是因为惊魂未定,半是因为从恩人眼中所看见的腥膻之气。“这位公子护找极为……周全。”似乎是想起方才的相拥,她害怕之余,也红了脸。
“那只横冲直撞的蛮牛死哪去了!”敢伤她季千回护的人,也不惦惦自己的斤两!明亮的杏眸圆睁,飞快扫向罪魁祸首。
咻!手中黑鞭如灵蛇出洞般准确扫向抚胸哀叫的燕奔。
说时迟那时快,燕奔一个后翻,躲过迎面而来的黑鞭,然而鞭风已划过他颊畔,留下一条血痕。
呜哇!“你这恶婆娘!”
“你这瞎撞的蛮牛说什么!”说她是恶婆娘?说她美丽无双、仅差一步便倾国倾城的季千回是恶婆娘?!“找死!”
“哇——恶婆娘要杀人啦!”燕奔边叫边闪躲黑鞭凌厉的攻势,说来奇怪,自头一鞭中招之后,招招都让他只差一寸巧妙闪过。
这可恶的蛮牛!季千回气一提,更加使劲,长鞭划过空中摩擦出的声响更加呜亮。
而此时闪躲的燕奔却不幸踩到石块绊了脚,身形一顿,眼见就要吃上一鞭。
“啊啊——”他命休矣!
长鞭咻咻的声响忽地消失无踪,定睛一看,黑色的鞭首正卷在凤骁阳手中,犹如一条无害的小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