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灯如豆,灯心剪了又剪,不管是外面的滂沱大雨,还是她心里的雨,都一直没有停过。
突然一道黑影闪过,宫灯里的火明了又灭。
有人?她凛然,全身寒毛都竖了起来。
“香儿……嘘,是我……”低哑清朗的声音,是她每夜梦里都在耳畔萦绕的声音。她又在作梦了吗?
微凉又带着温暖的气息萦绕过来,厚实坚强的膀子紧箍着她的腰肢。
不是作梦!“赫韫。”她的声音颤抖,狂喜像激流冲刷着她的四肢百骸。方才悲伤还梗在她的喉咙里。噎得她快断气,不料,不可能出现在这的人竟然就在她眼前?
“别动,让我好好抱着你久一点。”一天一点爱恋、一天一点凝聚,酝酿成香醇醉人的爱情。
“你怎么到现在才来?有没有被人发现?你这样会不会太冒险了?”小手紧紧抓住他的双手,她不自觉的嘟起小嘴,不自觉的话语里都是女生撒娇的委屈,还有多日不见的连珠炮关心。
“苻麟给外面小室里的侍女下了迷药,她们不会醒来,不过为了安全起见,我还是要长话短说。”深深的吸了一口属于她的馨气,这样却还不能满足他对她的思念。
“你会武功?”
“我没说过吗?我爹还在的时候有给我请过师父。”后来荒废了,没能继续精进,一来是因为他们家再也请不起师父来教他,二来是因为老太爷认为学武能强身就好,并不希望赫家的子孙变成江湖人,这一来二去的,他又是个低调的人,自然不会把半途而废的事情挂在嘴上了。
“对了,赫韫,怎么办、怎么办?那个变态要送我进宫去,一早就要走。”
赫韫松开胳臂,慢慢的把她转到自己面前。“我现在还不能带你走。”
“有困难?”他瘦了,也变黑了,下巴都是青髭,肩头被雨水打湿了一大片。
“只要你不见,整座赫府就是最大的嫌疑。”
她点头,她明白赫韫的顾虑和难处,十八条人命,不是开玩笑的。
“你别为难,我能理解。”
看着她露出苍白如纸的脸色,赫韫如陷泥淖般的移不开眼,“相信我,我会来救你的!”
“我信!”她好用力的点头。
他的眼睛里有着香宓很久以前在他眼底看到的,某种不达目的誓不甘休的执拗。
她对他,深信不疑。
守在外头的苻麟探头进来,“韫,时间不多了,换班的卫兵快到了。”说完马上又缩回身。
“我得走了。”
“你……要记得吃饭。”
“别只光顾着说我,你也清瘦了好多。”
她好,他就好;她不好,他也舒坦不了。
他用尽全力,紧紧的抱住她,恨不能将她融入自己的身体里,唇找到她的,痛到灵魂深处的吸吮、辗转舌忝揉,仿佛在汲取离开她的勇气,抵死缠绵后困难的放开,头也不回的翻出窗外走了。
香宓死死的咬着唇,不让呜咽从嘴里逸出来,泪却已经潸然落下。
他的背脊那么直、肩膀那么宽、步履那么稳,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她停下他就停下,她走,他就跟着走的少年了。
她的男人。
第9章(1)
皇宫的天空是四方的,四周被严严实实的框了起来,不论左看右看、躺在床榻上看,又或者在秋千架上看,都一样,规矩也多如牛毛,说话不能高声,走路要轻巧,一切讲求规矩。
又不是她自愿要来的,她是被绑架的好不好。
她终于见识到朱漓的手段了,他想把一个人弄进宫里简直是易如反掌,而他一手遮天的本事教人叹为观止。
无人问她从哪里来的,进宫又要做什么,显然是他心月复的公公把她安排在偏僻的西宫偏殿,除了伺候的人换成宫女、太监,形同圈禁的生活和在摄政王府时并没有任何差别。
她还是一样不自由,插翅难飞。
虽然是皇宫内苑,但朱漓跟进出他自己的王爷府并没有什么不一样,下了早朝,也不让太监通知,暖轿轻銮的,每天都换一套新衣服来见她。
每天都要看见那张嚣张的脸,变成香宓最讨厌的事情了。
她忍耐着,赫韫说过会来救她,她把他的话放在心底,他留给她的温柔足以支撑她继续等候下去。
转眼间,年底到了,年底皇帝有堆积如山的政务要处理,听各部各省上报,年间祭祖祈天的时间也得定下来,官员们也想放假休息过个好年,上奏折上得非常勤快,总之因为新年这大节庆,朝廷里忙得沸沸扬扬,没得空闲,而身为摄政王的朱漓因为职责所在,也忙得不可开交,逐渐减少了来往西宫探望她的次数。
这期间,她倒是见过小皇帝一面,他来得突然,身后只跟着一个小太监,什么也没说,感觉上只是想知道自己的后宫多了她这么一个人。
她有点迷惑,在这节骨眼上皇帝不是忙得脚不沾地吗?怎么可能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看她一眼?
每年将尽的时候,皇宫在小年夜这晚都会举行“大傩”的仪式,击鼓驱逐疫疠之鬼,称之为“逐除”,上至皇帝、太后,后宫所有嫔妃、宫人都可以出来一同欣赏这仪式。
她住的寝宫里的宫女们叽叽喳喳,一脸的羡慕。
她便索性好人做到底,开口让那些平常缺少娱乐的宫女、太监们去看热闹。
人一走,寝宫里内外安静得只剩她走动时衣料窸窣的声音。
难熬的年。
倏然,一道她熟悉的身影无声无息的从角落里闪了出来。
“香儿。”
“赫韫……”他一身黑衣打扮,在暗夜中可以方便行动不被发现。
“把这穿上。”他为她套上连帽的黑色大氅,将香宓包得密密实实。
香宓知道他要来带她出去了。
“放心,有人在宫门外接应着。”他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却不忘安抚香宓的心。
“我不担心,我相信你会来,你就来了,我相信你能带我离开皇宫,我们就能离开。”
“好香儿。”赫韫露出久违、颠倒众生的笑容。
香宓来不及目眩神迷,就被他握住手的带出寝宫大门。
寝宫外的几个卫兵已经被放倒,他们俩沿着朱栏红柱绕了又绕,走下长长的阶梯,避开巡逻的羽林军,然后钻进了假山,挖空的假山里头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香宓却不怕,任凭赫韫拉着她矮着身子穿越曲折潮湿的洞穴。
假山的尽头走出去是一大片的树林,中央矗立着一座荒废的宫殿,他们又七弯八拐的,最后看见了一堵高墙。
墙外接应的人是小赫。
他显然等了很久,等得心急如焚,寒冷的夜,额头竟然都是密密的汗珠。
“香主子!”
“上车再说!”赫韫送她爬过墙,他翻身一跃而下,指着不远处的马车。
马车普通至极,两人前后一上车,都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充当马夫的小赫已经轻声吆喝,马车辘辘的发出吱嘎声响,以飞快的速度离开了。
马车在夜色里奔驰,惊魂未定的香宓掀开帽子,露出略微苍白的小脸,一双水眸眨也不眨的凝视着她身边的赫韫。
久别重逢,多少感情都尽在不言中,此刻的她哽咽到说不出话来。
伸手去碰他的手,先是手背,接着模索着交握住五指,触感变得真实了,她忽然低下了头。
“怎么了?”察觉到她的异样,赫韫把她的另外一只手也握住。
“你是真的。”
赫韫露出心疼又怜惜的笑容,“货真价实。”
香宓偎进他的怀里,搂住他纤长柔韧有劲的腰,倾听他有力的心跳声,笑得满足。“我以为我在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