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事结束了,他和李旭虽然活着,却好像已经死了很多次,也因为这一役,他们俩的威望传递全国各地,甚至远播海外。
班师回朝那天,前一天大军已经在城外驻扎,这是为了要重整军容的必须程序,而游街过后,景盛帝将亲自出中门迎接。
朝廷里的那些老臣每个都心里有数,皇位是七皇子接走了。
晁无瑾对那些官僚排场厌恶至极,没打算应付皇帝和其他大臣,解了盔甲,轻车简从的从小路回到自宅。
反正皇上有李旭会应付,而且那些官场应酬对他来说以后只会多不会少,多多练习对他有益无害。
轿子忽地停住了,小厮掀开帘子的一角。
“禀大人,是一位宫里的大人物,说非要见上大人一面不可。”
小厮有些不知如何措辞,显然对方的身份非常矜贵。
轿子里的晁无瑾沉默着。
“那位大人物要请大人移驾到东边角门,小的不敢做主答应,还请大人定夺。”
“鬼鬼祟祟的,不见!”
“无瑾大人,小的是皇后娘娘跟前的大侍女,娘娘为了见大人一面,已经在这里等候许久,请大人看在娘娘这片诚心上,就见娘娘一面吧。”
小厮没了声音,说话的竟换成女声。
沉寂片刻,晁无瑾终究是掀开轿帘,踏出轿外。
大侍女一看见他,喜出望外,见过礼后撩起裙子,脚底生风似的回禀主子去了。
一辆布缘油顶的小马车停在角门的隐蔽处,此处是豫园的一道后门。
头戴纱罩的皇后已经等在车辇外,身边一个伺候的人都不留。
“见过皇后娘娘。”晁无瑾冷淡地行礼。
“孩子……”皇后每次看到晁无瑾的白发,心里的那分艰难就会变得更加沉重,这两年他不愿见她,她也不知能拿什么理由去见他,时间就这么蹉陀了过去……
“不要叫得那么亲热,我已经不是孩子了。”再见这个亲生母亲,晁无瑾意外自己的心中已无怨无恨。
“你大可放心,除了已死之人,我从未告诉任何人你我的关系,不用担心你的过去会被揭穿,到老,你都可以坐在皇后的位置上,安安稳稳。”
“我当年确实有不得已的苦衷,你父亲早去,我一个弱女子根本养不起你……”其实是因为不想吃苦,更想要荣华富贵,所以她才在一生下他后,就将他扔给山上一间道观,买通了检查的嬷嬷后参选秀女,自此进了宫,就这么一路扶摇直上。
“过去的事我不想知道。”那些旧事与他无关,他已经走得很远很远,不再是幼年那个渴望母爱的孩子了。
皇后欲言又止。
“以后请不要再来了,你这高贵的身份要是跟我扯上关系,不怕让人借题发挥吗,对大家都没好处。”他只想眼不见为净。
“孩子,你难道不能原谅我吗?”皇后眼神渴望的说。
她与景盛帝毫无所出,谁都知道宫中妃子要是没有子嗣依傍,一旦年华老去,失宠于君王,那便是生不如死。
晁无瑾无疑是受宠的,她自然得好好牵住这条线。虽然位居中宫,后妃不得问政,但宫廷要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唇齿相依的后宫也绝对无法幸免,她太明白了。
就算陛下往后退了位,还有与他交好的七皇子,他的恩宠必是长长久久,若他们母子能和好,她就不必忧心自己的晚年。
“已经无所谓原谅不原谅,你只是选择自己想要走的路而已。”
晁无瑾冷漠的转身就走,声音冰寒彻骨,令皇后如坠冰窖。
“你这不肖的孩子,不论如何我都是你的娘亲啊!”
“娘亲?”晁无瑾笑得阴冷,头也不回的道:“你知道我喜欢吃什么?喜欢谁?可曾为我缝补过一件衣裳、喂我吃过一碗粥?”在他需要安慰的时候,给他一抹微笑拥抱?没有,什么都没有。
皇后怔忡了许久,默默流下泪来。
被儿子这样一指责,那埋藏在她内心深处、不敢省思、不敢窥探的歉疚,霎时涌上心头,如同大片浮冰包围住她。
的确,开口闭口说自已是人家母亲的她,就连一口母乳也未曾哺育过他,这样的娘亲算什么娘亲?
半晌后,皇后抹掉眼泪,挺直腰杆,唤回侍从,起驾回宫。
她是皇后,不论如何,人前那完美的面具都必须一直戴下去,这就是她选择的路。
“哎唷,相公,拖拖拉拉的,动作快一点啦。你可知道天上一日,人间三年,地府又是怎么算时间的?要是姐姐的尸身腐烂了,就算拿回她的魂魄也没用了。”
“娘子,我这已经是有生以来最快的速度了,你以为要从地府里把人要出来很容易吗?再说地府办事也有一定的程序啊。”
被绿珠拖着跑的土地公胡子在飞,长袍也在飞,拐杖更是无用武之地。
总之,他现在的状态就是被性急的小妻子又拖又拉的赶往那什么豫园。
这件事要是不快点了结,他每天被妻子这样吵,寿命大概会缩短好几百年。当然,这句话他很聪明的闷在肚子里。
不过因为实在飞得太快,撞上异物往后倒的力道也就格外惊人,不知碰到什么东西的两人狠狠地摔了出去。
“啊,这小子真有两把刷子,连具有神格的我都被挡在外头。”牵起妻子,土地公摩娑着胡子,研究小楼门外贴着的禁咒。
“那表示我们进不去了吗?”绿珠没空管摔痛的,也凑了过来。
“谁说的?不过为了不耽误还魂时辰……汝鸦、汝鸦,速速出来吧。”土地公说着,从宽大的袖口拿出一只葫芦瓶,瓶口对准门内。
毕竟是魂魄,畏强光日照,他好神做到底,可不能让魂魄受到一丁点损伤。
第9章(2)
不一会,一缕如烟的透明人形慢慢凝聚成形,汝鸦转身面对土地公还有绿珠,缓缓的拜了下去,轻声说道:“多蒙土地爷爷和土地婆婆照顾,汝鸦无以为报,只盼魂归后多烧香火给两位,希望您恩惠泽被天都的百姓们。”
“啊,说这些做什么?缘分一场,如今功德圆满,你啊,赶紧进去吧。”
“我会努力烧香火给土地爷爷的,也请土地爷爷继续照看绿珠,她年纪小——啊,我说的这是什么话?她已经是土地婆婆了呢。”她当年无心插柳,想不到柳竟成荫。
不想面对分离的绿珠别过头,绷着脸咬住下唇,什么也没说。
汝鸦俯身再拜,身影变得更淡,她起身后转眼就钻进了门缝,顺利地进入小楼,也看到躺在水晶棺里的自己。
这实在是很奇特的经验,她也没把握自己这具躺了好久的躯体能再接受已经离体的魂魄,但谁知道不等她触碰,一靠近,一股力量就把她往里拖,等她再度有了意识时,只觉得身体乏力沉重。
许久后,她深深地吐出一口气,终于能慢慢张开跟……不赖,眼珠能动了,只是躺了太久的四肢还有身体很不听使唤。
这时候,刚进家门的晁无瑾感觉到了小楼中的波动,不禁怒气腾腾。为了不让不相干的人到处走动,他特意把家里的仆役严格锐减,只留下护卫,而小楼是禁地,他设了层层的保护禁咒,谁好大的胆子敢闯?
况且他去边关之前,已重新把阵法用自己的血喂过,难道是生变了?
他疾步赶到小楼,一瞧门面完好如初,符咒亦无人碰触过,忍不住心生疑惑。
开了锁,推开门……是错觉吗?他好像看见汝鸦的裙摆一角在飘动?
下一瞬,晁无瑾眼臆骤然收缩,正在跟不听使唤的身体奋斗的汝鸦双眼就这样对上了他的瞳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