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娘……浣儿……不知道。”
其实她知道,她爹为了护她跟娘亲,被恶人拦腰斩成两截,肠肚跑出来了还不肯断气,咬住坏人的手掌,只盼能挣到一点时间让妻女逃生,可是,娘不依,看见爹爹凄惨的模样,也扑了上去拚命……她不清楚自己是怎么逃出来的,耳里响着娘的凄厉狂喊,她要她逃,她听话,死命的跑,一直、一直到摔在地上,跑不动了为止。
孙上陇他能征惯战,从军多年杀人跟切豆腐一样,可是这一回却拿小娃儿的眼泪没辙。
“咳……浣儿不哭,以后,妳就暂时跟哥哥住在这里,哥哥有什么妳就跟着吃什么,妳不用担心会饿肚子,就算哥哥只有一个饼也都给妳吃好吗?”
他父母早逝,幼年吃过苦,也不晓得为什么,他喜欢这个不闹不吵的小娃儿,好吧,她不能算娃儿了,小泵娘好了,反正这股疼惜就是那么没道理的来了。
申浣浣止了泪,摇头,很慎重的说了让孙上陇一辈子都不会忘的话——
“大哥哥对浣儿好,浣儿也要对大哥哥一样好,只有一个饼,我也要分一半给你。”她一说完就笨拙的掰开那块所剩无几的酥饼,递给他。
孙上陇接过那只能说是一小撮的饼皮,坐上床沿,无法形容心里头的滋味。
“哥哥吃。”
“浣儿也吃。”他一口就解决了这块饼皮。
她满意的也将剩下的饼塞入自己的小口中。
“哥哥答应会给妳找一个真心疼妳的人家照顾妳的。”他对她保证道。
如果说,他们的感情是从一块缸炉烧饼开始,那么,往后的共患难绝对是孙上陇始料未及的。
“你可是替自己找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吶。”
大堂上,国字脸的南平大将军不怒则威,眼前放着湘城县志还有县图,拿着一双虎目眄着那抱着孙上陇脖子、像小狈儿般,把他身体当玩具似的小丫头片子。
借着公务之便,他终于见到了这个最近让所有兵士挂在嘴边念兹在兹的风云人物。
打战行军见到最多的就是死亡。
看多了,人心都会跟着变硬。
这会儿突然冒出了一个小娃儿,还人见人爱,说什么他都得见见。
两条毛茸茸的小辫子是孙上陇跟申浣浣奋斗了半个时辰的杰作,至于显然太过宽松的袄子是用他穿过的旧袍子改的,穿上几年都绰绰有余了。
袄子是他花了两个日夜赶出来的,下了公务,放下刀剑,手里拿的就是娘儿们的针线。
真要他说,抡刀使棍轻巧多了,这针线真不是男人干的,没人知道他十根手指都快被针给戳烂了。
“属下不会松懈每日军务的。”
“这桩,我是不担心,你是我从军三十几年来见过最优秀的将才,我是想问问你,军营里头都是一群大老粗,一个毛细娃儿,怎么生养?别忘了,她可是个货真价实的丫头,就算你每天背来带去,我能睁只眼闭只眼当没看见,但她总会长大,到时候……我问你,你把她要往哪搁?”
“这两年边境景况一直不好,我也问过几户人家有无意愿收留她,有的说夜无隔宿粮,吃了这餐都不知道下一顿在哪,有的想要男孩。”多养个孩子,还是赔钱货,普通百姓兴趣缺缺也是能理解,有时对方拒绝的话说得直白也无所谓,他最见不得浣儿每次泪眼汪汪的模样,好像他在做什么残忍的事。
一回两回,也才几天,竟生出了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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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最后他只能把人带在身边。
“如果真的照顾不来,回到衮州交给我那婆娘,给她事情忙,免得没事老在我耳边唠叨。”
军队行进迁徙不定,少有将家眷带在身边的,可南平军不同,时局不宁,谁也不放心把一家几口人放在鞭长莫及又饱受箝制的地方,大将军反复考量,几年前逐渐将家人迁移到驻军所在的衮州。
为此,天子非常不悦,与大将军的冲突没少过,可是在国家没有休止的水涝、旱灾,家臣举兵叛变,北境有患、南疆有二十七部族虎视眈眈、西域有紫皇国的情况下,实在也拿南平军无可奈何。
“谢大将军。”
两人在谈话的当头,申浣浣却因为无聊,呼呼的睡着了,才半个月滋润下来,个头虽然还是比不上同年龄的孩子,身上却长肉了,面黄肌瘦的脸蛋逐渐有了该有的红润神采。
孙上陇试着把她放到椅子上,她却很喜欢他这人肉垫子,死不松手,她闭着眼睛勾着傻呵呵的笑,磨蹭着又往上爬,舒服的窝在他的胸口。
又不能硬把她拔下来,只好顾左言他,“我去巡视过湘城的水利,发现这里每到春夏会发生干旱,水源地的水因为水道沟渠不足,无法有效的灌溉田地,属下认为需要派人去引流通渠。”
“引流通渠……”南平大将军摩挲着下巴的胡髭。“这可是大工程,我们不是府衙,也没那资金,暂时先搁着吧。”
“可是上头迟迟不派人来,湘城百废待举,农时可是耽搁不得的,这事其实也不难,只要……”孙上陇指着平铺在桌上的县图上一点,偏巧申浣浣和他配合得那么恰到好处,一溜透明的口水正滴在那个点上,留下参与的痕迹。
“就说这样不成的。”大将军忍笑,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孙上陇很女乃娘的替她抹掉口水。是啊,这真难倒了他。
从军三年,大小战役都没打倒他,如今,却被怀里的丫头弄得头大如斗。
他向大将军告了声罪,经过重重院落,回到自己的小屋。
“丫头,醒醒。”轻拍她的颊。
一脸惺忪的申浣浣随着大眼甫睁马上显得精神,要说她跟其它小孩很不一样的地方就在这,她不贪睡。
这样的没有安全感,教人心疼。
“妳每天跟着我起早模黑的,真是为难妳了。”
“浣浣不为难……”但嘴巴说着却又抑制不住的打了个哈欠,小腿垂在床沿。
“浣儿,妳知道大哥不会抛下妳的,不过,军营重地带着妳做事虽然别人不会说话,可也不成体统,妳九岁了,哥哥说的话妳一定听得懂,妳能自己在屋子里打发时间,对吧?”
“爹娘也是一样要出门挣钱浣浣才有饭吃,浣浣懂。”大哥轻抚着她的头,看她的眼神很复杂,漆黑瞳仁里有着像星斗一样的亮光。
她喜欢大哥的眼睛,喜欢他的声音,喜欢他抚模她的手。
“晚上大哥会给妳带吃的,香喷喷的叉烧肉,好吗?”她啊……令人心疼的懂事。
“好。”
“浣儿好乖。”
“浣儿乖,大哥再等等,浣儿就长大了。”
“好,不过急着长大做什么?凡事顺其自然吧。”他当她童言童语,没放在心上。
那晚,直到子时孙上陇才回来,他遵守承诺带了叉烧肉,油纸包还冒着香气。
他把油纸包放在小厅桌上,转进内房,发现申浣浣早就不知睡到哪一殿去了,包糠的枕头掉在地上,人就瘫了个大字占了床尾。他拨开她睡得一头乱的发丝,真的还是小孩,毛发黄绒绒的,抱起她给她换了个方向,她泛着健康红晕的小脸蛋这才得见。
他不自觉的露出宠溺的笑。
“这女孩子家睡成这样,要是让人看了肯定嫁不出去。”随手月兑下没有战事时穿的软甲还有头盔,他忽然意识什么,对着空气自我揶揄了起来。“我怎么变成老爹了,一个人也能碎碎念?”
因为她,孙上陇只能侧着身睡,睡觉时的警觉性更高了,除了时时要注意她有没踢被子,还生怕一个不小心压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