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惊虹实在看不下去,一双手轻易地将她扶了起来。
彼不了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她反握住他的小指,“外面,我家墙壁的外面有什么呢?你从外面回来的对不对?可以告诉我吗?”
她那么迫切,叫人无法拒绝,更何况他发现自己没办法忽略她握住他小指的柔弱无骨的小手。
“我劝你还是回屋子去,外面不适合你这样的病人。”
“我倒下去的样子很丑对不对?但是,你放心,我好不容易找到可以谈话的人,我会很努力不要昏倒的。”
“你会不会倒下去不关我的事。”
“我知道,是我自己的事。”她爹也这么说过。
乱惊虹不想看她楚楚如菟丝的模样。
再纠缠下去只会没完没了,他甩开她的小手,迈开脚步离开。
“别走!”
乱惊虹不理会,脚步仍是不停。
“你……等我。”她绞着十根白玉般的指头,拧成结,心里挣扎得厉害。
他压根不睬她啊。
像她这样的身子不会有人喜欢她的。
但是,她停不住想追随的脚步,一个颠踬,脚扭到了,“噢。”尖锐的疼痛传来,可眼见乱惊虹的身影越来越远,她咬住唇,忍着疼,还是脚步蹒跚的往前追。
当她看到追逐的人儿拉开衣摆,如大鹏展翅跃上另一处屋檐,逐渐变成小点而消失,失望爬满汗水淋漓的小脸蛋。
她顿时力竭,扑倒在地。
她要就此打住,不再追吗?病痛的折磨从小陪她到大,她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明白,她是活不长了。
不能发怒、不能太高兴,不能随心所欲的身体,就像行尸走肉。
她好想可以大声笑,用力跑,好想好想。
继续犯糊涂下去,她会死在这个爹为她精心打造的金丝笼里。
她待在这够久了,反正老是病着,活得不痛快,趁着脚还能走,她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就算会死,也不悔。
第三章
“你哪来这般顽固的心思?”几丈外,乱惊虹抱起摔得鼻青脸肿的步弭愁,几乎要为之叹息了。
她抬眼,笑得很温柔。“我明白这么做是替你添麻烦,可是就让我任性一次吧。从我懂事开始,我的生活就局限在一方小小的庭院,爹老说女孩家不能外出抛头露面,如今,我没多少日子好活了,就算违背他老人家,他也就气这么一回。请你带我出门好不好?”
她绝望无助的样子比眼泪还叫人不能拒绝。
“出门对你这么重要?”
步弭愁点头,很用力的。
“抱紧我,摔下去我不管。”乱惊虹抱着她扬长出了步家门。
唐风之开放是很令人咋舌的,唐女的衣着凉快,半臂、红袖帔、绿晕衫,螺髻、花冠、绣花帽,叫人看了眼花撩乱。
五彩缤纷的少女穿街过巷,骑马拉车,大大方方,当众调情的事儿也屡见不鲜,步弭愁觉得跟街上的姑娘一比,自己保守又落伍。瞧瞧,从她身边经过的姑娘哪个不是胸部丰满,低胸衣裙将她们衬托得更为惊人,而她……偷偷觑了眼自己包裹得像粽子一样的衣衫,她也“太平”了吧。
“小扮,你去哪,也送我一程怎样?”一个女人当街拦路,热烈表达对异性的爱慕,一点也不把步弭愁放在眼底。
乱惊虹闪过,一语不发。
又一个。
“好俊的哥哥,我喜欢你,你何方人氏?要往哪去?我们做个朋友如何?”
乱惊虹眼观前方的路,把来搭讪的女人当路障。
吃了闭门羹的女人不少,步弭愁暗自生惊,原来,她不只落伍保守,还跟外面严重的月兑了节。
“你瞧,肌肉就是肌肉,不知道他衣服下面是不是一样这么迷人?”到处对着乱惊虹流口水的女人不敢再贸然欺上来,他淡漠的神情表明着拒人千里,谁不知趣,下场难料。
“好没风趣的郎君。”芳心掉落一地,为乱惊虹的不懂风情。
为了躲不堪其扰的人潮,他们只去了长安城的白果寺。
这时候的大唐信奉佛教的朝臣以多数的优势,使得寺庙僧侣之多可以到达三步一间小寺庙、五步一间大庙堂的地步。
白果寺最脍炙人口的便是它历史斐然的壁画,其中以吴道子和画家李思训的嘉陵江山水图为最。
“传闻李思训花费数月才把嘉陵江山水图画好,吴道子竟在一日之间完成,你看这幅五头龙,每条龙张牙爪闪,传说每当乌云密布要下雨时,画面都会笼罩在云雾蒙胧中,那只龙就像要飞上天一般。”
乱惊虹对佛殿上的每一幅壁画知之甚详,不厌其烦的解释给步弭愁听,他知道她容易累,也不急着要把大殿上的壁画逛完。
看过彪形大汉的钟馗治鬼图还有河北赵洲桥,她已经露出疲态。
乱惊虹吩咐跟随的小沙弥送上吃的东西后,移驾到白果寺后面的竹林。
竹林凉风习习,清泉石上流,远离尘嚣十分安静。
“我太弱了,这里不好,这里也是,还有这里。”稍作喘歇,步弭愁费力的指着自己的胸、心、脾、胃。
“是该拆筋解骨重新做人。”他不介意。
“下回重新做人,我想要一副健康的身体。”
“太麻烦了,按照你现在的年纪恐怕还很有得等。”照他看来,她的身子应该是缺乏运动,加上心情郁卒,血气循环不良,服用太多补品,补来补去,越补越大洞,相信只要有人肯花时间疏导她的情绪,要恢复健康指日可待。
她绞了绞手,突然生出勇气来。“我活不长了。”
“哦,谁说的?”他仍是一脸恬适的样子,背抵竹椅,脚跨泥地。
“整个长安城的大夫。”
“哈哈哈,你不觉得讽刺吗?你拚命帮豪门贵族看病,自己的身子却那么破烂!”医人者人恒医之吗?哈哈哈……
步弭愁张日无言,垂下白玉般的颈子。
此时,小沙弥送来了几样素菜野果和糙米饭。
“这些野菜山蔬是白果寺自产的,许多人慕名来此,除了欣赏吴道子的画以外,这些菜肴也很受欢迎,限量供应,你继续用眼睛吃菜可别说我没招呼你。”见小沙弥离开后,乱惊虹迳自吃了起来。这些菜色看来虽然简朴,吃起来却别有一番滋味。
蕨菜直接沾食酱油,凉笋浸泡在冰沁的水泉中剥皮即食,红色的时菜有补气行血的好处,从水瀑下捞出来的水藻又别有功效。
经过奔波的步弭愁确实饿了,乱惊虹不修饰的吃相也激起她少之又少的食欲,添了小小一碗糙米饭,细细的咀嚼起来。
她一身病痛,从来不曾为自已添过一碗饭,就连饭匙、饭桶的样子也是第一次“开眼界”,现在心情有了转变,渐渐往意到身旁以外的事务了。
“这菜好吃。”嘴角黏了饭粒,笨拙的扒饭,她的吃相跟小孩很像。
“慢慢吃,我们还有很多时间。”他鲜少对谁温柔过,指头轻拈起她嘴边的饭粒时,吐息有了非比寻常的改变。
军破痕老爱笑他总离女人远远的,他觉得很好。
让自己的心安静地在胸腔中跃动,不为桃花,不为野花,就为自己,这样没什么不好。
“我想把饭吃完继续参观那些壁画,我喜欢那幅敦煌的飞天仙女,衣带飘飘好迷人喔。”都怪她气力不济,只看了几幅就吃不消。
“它在那,不会跑,而且我告诉你,那看起来美美的飞天仙女不男也不女。”
“可是,”她牙咬着箸,蒙蒙的大眼黯了黯。“我怕以后没机会可以出门……咦,你说什么?真的?”
“佛陀本来就没有性别。”
“你什么都懂!罢才你同我说了八仙的张果老骑驴过赵洲桥的故事,又说了修桥工匠鲁班、车载五岳的柴王爷这么多神话故事,都发生在一座桥上。从来没有谁讲故事给我听,小时候每当我身体痛得受不了、睡不着,我都好希望有个人能握住我的手陪我说说话,讲个故事给我听,我跟星星求啊求,跟月娘求、跟知了求……他们都没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