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换一件干净的衣裳。”堂余幽不想提过去的事。
这一动,身上滑出一条肥硕的鲤鱼掉在草地上活蹦乱跳。
秋梦梁少不了又一阵讪笑。
“你笑得这么愉快,这条鱼就当我们的晚膳吧。”堂余幽捉起草地上的鲤鱼,没想到那条鱼滑不溜丢,一个跳跃钻进秋梦梁的内襟。
“哇……不要钻,堂……余幽,我不下厨,我们去外头吃啦。”秋梦梁再也得意不起来,连忙捉出衣内的鱼丢入湖中。
堂余幽向前的步伐突然一踬,脚下的鞋踢到硬物。
那是满及第忘记带走的木箱。
陈旧的箱子里,呈八角形的空间填满绒布,中央放着一顶竹丝为骨,黄金成型,施以钿翠、珍珠宝石的花冠。
“我的娘,好精巧的手工,你瞧,这只翠凤还有云纹活生生像是要腾空飞起,我家里的工匠恐怕也没这般手艺。”秋梦梁赞叹着,伸出手轻挲着花冠上的金丝珊瑚不放。
堂余幽对他的手甚为感冒,看似漫不经心的将整顶花冠巧妙地移回木箱里。
“小气,模一下会怎样?”秋梦梁扁起嘴嚷叫。
“把人家的东西弄坏我们赔不起。”
“要给你荣华富贵的冤大头比钱塘江的石头还多,要不是你想不开,把白花花的金银珠宝往外推,现在不会只剩一幢破宅子,皇帝老儿玩的杯酒释兵权是针对那些拥军自重的老将功臣,你跟人家凑什么热闹……
“好吧,别用那种眼神看我,这叫急流勇退,我记得,但是,你跟我的吃穿用度要去哪想办法?你就是不听兄弟我的金言,当初若将万岁爷赏赐给你的金银珠宝随便模两样带走,都好过咱们现在苦哈哈的过日子。”
“我是死人,用不着那些身外物。”功名利禄如浮云,食鲍鱼、穿绫罗、车马从,要是不能让人的心灵更丰富,不要也罢。
“这么说你是怪我没用力把你真的砍成两段?”
堂余幽不语。
“哈哈,开玩笑的,别当具。”秋梦梁撇了撇嘴。
“我并没有说什么。”堂余幽把眼光移开。
“好,我是活人,活该我自己张罗对不对?”秋梦梁硬转回来,谁叫他误交匪类。
“我知道你吃不惯清粥小菜,其实你应该回大漠去,你的子民都在翘首盼你回去。”堂堂一个契丹国的皇子委屈在他身边十多年,真是够了,就算他现在转身离开,他也不会有任何怨言,相对的,他会真心祝福那个在长城外的游牧民族。
“你不跟我回去,我就不走。”
“你又要炒冷饭。”这件事他们讨论过无数次,还是没有结果。
“我是就事论事,这江南虽好,哪好过一望无际的黄沙滚滚,剽悍坚韧,我要你去瞧瞧我大漠姑娘的好。”想到故乡,他的眼瞳散发出灼亮的光芒。
堂余幽知道说服不了秋梦梁,干脆闭嘴,移眼瞧着箱子内侧用丝线活灵活现绣着的“满”字。“这个满姑娘你认识吗?”
“手这么巧的姑娘不多,咱们进城抓人问一问不就知道了。”
“我们晚上已经有鱼了。”堂余幽太了解秋梦梁的企图。
“鱼啊,”他呵呵一笑,指着湖水道:“投奔自由去了。”
死人……嘿嘿,用什么膳呢?
第二章
不怪妹妹们讥笑她猪脑袋,谁叫她着实忘了那顶花冠。
满及第那回不小心遗落了箱子,只得再次出门寻找。
她为避免出错,出发前还特地再问一次四妹于宅确切的地址,哪知四妹也搞不清楚,又推说是三妹语焉不详,交代不清,两人为了推卸责任差点扭打成一团。
其实都怪她自己不好,于员外来订冠的时候她凑巧月复痛,要是她忍着点慢点出恭,就不会有今天的乌龙事了。
浪费时间事小,要是耽误了于家小姐参加宴会可就该死。
满及第行色匆匆的赶路,当远处的天际只剩下一抹瑰丽的残紫,汗流浃背的她终于赶至箱子遗落的宅子前面。
那顶花冠是她用了全部家当换来的,冠上的珍珠宝石都是真品,她损失工钱不打紧,但是赊来的珍珠宝石却不是她丢得起的。
她着急的推门而入,回到水声潺潺的中庭。
扁线暗得快,朦胧的湖面漾起薄雾,不知为什么,满及第突然觉得冷飕飕,刚才满身的汗在踏进这里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管了,先找她的箱子再说。
她撩高裙摆塞进腰际,趴在地上仔细搜索起草坪,不放过任何一个小角落。
就在她暗忖,要是有盏灯来照亮不知该有多好的时候,一道亮光不请自来的从远方移到她眼前。
“谢谢好心的大爷,我掉了一个木头箱子,不晓得您有没有看见?”这年头好心的人还是不少。低着头的满及第瞧见提灯的人穿着干净的纳鞋,好大的一双脚,可想而知一定是男人。
“你不该回来。”风吹散堂余幽不是很愉悦的声音,此时夜色渐深,他的身影昏暗不明的站立着。
满及第忽感诡异,巍颤颤的抬头。
堂余幽好心的把绘有寒梅几株的风灯拿高,为的是让她能看清楚他脸上的表情,不料弄巧成拙。
她一见到他白皙的脸还有额际那抹殷红,立即尖叫一声,踉跄跌倒后也顾不得痛,慌慌张张的见到树缝就钻,嘴巴还不停的嘀咕,“鬼啊表,我不是故意放你给鱼儿当饲料的,你被水蛭吸光了血,被鱼吃光了肉,应该投胎去,不要来找我算帐,你是肉身菩萨,快去超生,别、别来找我。”
她惊慌的到处乱爬,好一会儿之后抱住一根有温度的“柱子”,抬起头——
她看见一张笑盈盈的脸。
“你是活人?”
“应该是。”秋梦梁很高兴有美女自动前来投怀送抱。
“确定?”
“我捏一下自己的肉看看。”唷,会痛。他笑道:“我不介意你捏捏看。”
满及第毫不客气,用牙齿给他“试”了下去。
“唉唷喂啊我的娘,你……用咬的!”一圈牙痕,她是大钢牙啊?
“太好了,你不是尸体,你的肉咸咸的。”她这才放下一颗心,扯着他的胳臂慢慢站起来。
“尸体?”
满及第忙不迭的点头,“应该是鬼才对。”
“鬼长什么样子?”秋梦梁打量着大眼圆瞠的她,一袭式样简单的棉布衣裳,头上连朵簪花也没有,比村姑还朴实。
“什么样子?”这可问倒她。满及第一紧张就会咬指头,此时她只能不断咬指头,不知该怎么回答。
“就像他吗?”秋梦梁笑指着站在她身后好一会儿的堂余幽。
她偏过头望去,露出白皙美好的颈子,黑发柔顺的披泻,让秋梦梁有一瞬间看傻了眼。
但他还来不及产生更多遐想,就听见从她口中吐出一个鬼字,接着便软瘫在他怀中昏了过去。
☆☆☆
“姐姐最近是怎么了,天还没黑就关店门,睡觉非要点蜡烛不可,真是有够奢侈,平常我若点久一点她就鬼叫个没完。”
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二更刚过,回到自己小绑楼上的满及第清楚的听见老三满罔市大惑不解又不以为然的批评。
“你净说大姐,谁不知道你夜里不睡睡白天,为的是趁早跟隔壁的杀猪老何要猪胆洗头,说什么你那头乌溜溜的秀发是进宫选妃的利器,借口推掉白天该你的工作。”
“三姐,我看你省省吧,偷懒就老实说,整个汴京谁不知道咱们满家最漂亮的非看破莫属,你的头发再乌黑亮丽也比不过小妹的一朵微笑。”满罔腰话中带刺的说。她自恋的看着因为洗碗掉了些葱丹的指甲,一心两用的想着要赶快回房去保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