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快通知侍卫长,我们找到郁心队长了。”
老老的口音是难啊?我……不是姐姐,我是我……
郁倪被小心翼翼的捞起来,像条湿淋淋的美人鱼,只可惜这条美人鱼全身黑如炭,衣服黏在肌肤上,已经不成形。
“快叫救护车!”
“老天!”有人掩脸疾呼。
经过搬动,没有知觉的身体被牵扯,一下子,锥心刺骨的痛超越了郁倪所能忍耐的颠峰,她昏厥了过去。
接下来的兵荒马乱她一无所知。
等她稍微有意识,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眼前一片模糊,她想用力张开,却禁不起刺激滑下一串泪液。
“你终于醒过来了唷。”
老老的嗓音,郁倪好像在哪听过。
“别动、别动,好不容易从鬼门关回来,老天有保佑!”
焦距很困难的调整到看清楚对方,郁倪透过纱布缓慢的适应了光线,眼前浮出老人的轮廓。
一个福态的妇人,还有一个瘦劲却仍旧剽悍的男人。
劳莱与哈台,一个胖,一个瘦,绝配阿,要不是她没办法牵动脸皮,谁会笑出声音来。
“小姐啊,你脸上的伤还要一个星期才能拆纱布,这段期间你就住我家,我跟我家那口子没小孩,不会吵你的,你安下心来住着。”胖妇人边说边俐落的挖起一汤匙稀饭往郁倪微启的嘴唇塞,她退不得已只好先吞下去。
滑腻的稀饭落进她不知几天没进食的肚子,五脏庙立刻发出咕噜的抗议声。
“哈哈,会肚子饿,好好好,这表示活过来啦。”笑眯眼的胖妇人欣慰的点头。
“你可要恢复过来,才不会辜负我家老头子把你扛回来。”
她显然无话不欢,跟不吭气的老先生一比,强烈得让人很快便记住这对特别的夫妻。
“我听说你小小年纪就是统领许多臭男人的骑兵团团队长啊,真是了不起,我是年纪大了,不然也想向你看齐逞威风呢。”胖妇人竖起拇指,连迭称赞。
为什么他们认不出她来,她不是郁心呐!郁倪在心中呐喊着。
像竹竿一样的男人看出郁倪不寻常的表情,以为她的伤口又痛了,立刻出声,“老太婆,够了,你太碎嘴。”
“对不起喔,我老头平常打不出个屁来,我没人解闷,不知不觉就啰唆了一大堆,没想到你才刚醒过来。”胖妇人还是一脸慈祥的笑,满怀歉意。
郁倪想摇头,才晃动就牵扯得全身剧疼,冷汗以惊人的速度沁出,浸湿她的两鬓,老夫妻丢下喂食的碗,惊惶失措。
“都是你啦,我们刚才明明谈得很愉快。”胖妇人埋怨丈夫。
男人受屈不能反驳,只能在心里头替自己洗冤。从头到尾就见她自己一张嘴哇啦,谁跟她“谈”了?
“你进宫去请御医来吧,赶快!那个没牌的蒙古大夫说没问题,现在她的问题可大了。”胖妇人手脚轻盈的替郁倪擦汗,把丈夫撵出门。
郁倪一颗心翻腾着,痛入心扉。
“我去拿冰块来,你别动,你身上有百分之八十的二级烫伤,手脚身体都是水泡,一碰就破,医生说这样容易被细菌感染,要不是你已经在加护病房住了半个月恢复情况良好,医生也不敢放你出院,所以忍耐着些,我在你身边,哪里不舒服极婆婆说,婆婆帮你翻被擦凉喔。”胖妇人待她如已出。
后来郁倪才知道这对夫妻为什么把她当自己的女儿,那么无微不至的照料。多年前,这对年迈的夫妻被不肖儿女给瓜分财产后弃养,流浪到日光城遇见了郁心,她不只给两个老人找到栖身的地方,还在皇城里头替老先生周念祖找到开车送洗衣物的工作,他的妻子周老太太也给安插了厨房的轻松工作,两个老人日日感恩,一听到郁心出事,说什么也要把她接回家来调养。
因为这段插曲郁倪才阴错阳差的来到周家。
“我的脸……”郁倪申吟。她的手包扎着比木乃伊还厚的纱布,模不到自己的脸,颈子也无法转动,她只觉得整张脸除了眼珠子能自由转动外,全都死绝,不!她要模模自己。
“别看啦,你的脸一点伤也没有,皮肤还是跟以前一样女敕得出水。”周老太太柔声安慰,虽然也察觉到躺着的郁心跟以前的个性似乎有些不同,却自我解释她是因为受伤,反而特别注意起自己的容貌。
难就难在被火纹身的她,不只身体被烧得不成样,就连女人最引以为做的容貌也毁了一半,唉,她怎么忍心把事实全部说出来?
“我……要照镜子。”郁倪吃力的要求。
她心里有数,要求只是需要事实来让自己别再心存任何希冀。
“你先睡觉,等你精神足够,我们再来讨论爱漂亮的问题。”周老太太本来想触模郁倪的头,安抚一下,却半途缩了回去,她的头裹着纱布,连碰也碰不得。
郁倪着实累了,没力气跟她讨价还价,脑袋浮啊沉沉的,意识又飘远……但这次她睡得安稳了些,黑白的梦里不再是那些令人咬牙也忍受不住的苦痛。
是啊,日子会愈来愈好……
朦胧中,她似乎忘记了什么,又有什么在她脑子里飘来荡去……
第四章
狮子说——
失而复得,我的爱!
言语不再能形容我内心澎湃的激动。
失去她,我如死灰。
得回她,枯木逢春。
经过这一回,我才深深明白,她在我心中究竟占了多大一块地方。
谢天谢地,我的爱回来了!
是夜。
蹒跚的影子有些瘸,郁倪强忍着极大的痛苦走在道路上,还在复原中的脚穿不住鞋,每跨一步细碎的石砾就钻进脚指缝跟烫伤的脚掌,就算撑着拐杖,不禁走的脚还是磨出斑斑伤痕来,表面痊愈的身子骨其实还是虚弱的,一动就像要散掉,禁不起过度摩擦的肌肤都在抗议,她咬着已经深深陷入唇肉的牙,拼着命往前走。
她睡不着,每个翻身都是要人命的痛,背痛、手痛、脚痛,林林总总都是痛,然而让她牵挂,怎么也会不上眼睛的是家人还有火安琪,她怕啊,怕笨蛋一个的他会笨得把小命给卖了。
一想到这,她怎么都睡不着。
纵使好心肠的周叔替她到处打听,带回来的却是忧愁满面和欲言又止。
她没办法任自己在床上胡思乱想,不来看个究竟她不放心。
挑这样的夜出门,一来,她不想惊动那对好心的老夫妻,为了看顾她,两个老人家都累得快不成人形,二来,她不想……吓人。
她的脸比鬼还可怕。
模模自己大部分都结疤的脸,郁倪黯然的将帽檐拉得更低。
近乡情怯,她一跛一跛的脚钉在地上。
月娘光润的亮度让她清楚的看见被烧毁的花园,是的,她回到曾经是属于郁家花园的一角。
一朵歪斜的玫瑰花苞可怜的在风里颤抖,孤苦无依。
郁倪一颗心纠了起来,难怪周叔什么都不肯说,这种凄凉的光景岂是凄惨两个字能形容?
她颓然的跌坐在草丛,拐杖摔在一边,以前的虫声唧唧,现在只剩鬼声凄凄。
惆怅、萧瑟都不能形容她心中极端的感觉。
跌撞的站起来,她的家呢?
当她再度失望的站在一堆废墟上的时候,干涩的喉咙吐不出呜咽,她只能拼命的进出破碎的话,“爷……姐姐……你们在哪里?”
她住了二十几年的家被一把无名火烧了,抓起一块破瓦,郁倪抱紧它,忍了又忍的眼眶进出咸湿的泪水,她哭倒在茫茫的夜色里,无限悲凉。
“别哭了……乖”
温和的声音并不特别响亮,却奇异的止住郁倪悲痛难抑的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