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盐画得专心,被他冷不防一骇,笔毛一歪,一张完成十分之七的图稿居中被使劲的力道给毁了。
她红眉毛绿眼睛地跳起来,这一跳,蓝非本来就靠近的嘴就擦过她耳鬓,她跳得更夸张,长长的水袖拂过桌面,一缸砚瓦水罐全倒向始作桶者,一天内,第三套衣服报销。
“你好好的觉不睡,发癫啊?”要不是她胆子大,这下要送去收惊了。
蓝非瞧瞧自己被“染色”的衣服,皮皮地笑。“我看你不睡,一个人睡觉多无聊。”
对他潇洒轻佻的说词,无盐一听心中就有气。“就为这个可笑的理由,你就毁了我的草图,你知道我花了多少时间才把剧情跟构图完成的,托你的福,我又要重画了。”对他,她够忍让的了,床也让给了他,最迟,天破晓她就走人,都处处退让了,他还想怎地?
“女孩子熬夜对皮肤不好。”
“这不关你的事。”,她的皮肤好不好跟他有啥关系。
“这是插图,你对此像有兴趣?”雕版书的插图又称做出像,要画得好并不容易,也因为难度高,所以在文字以外更能够吸引读者的兴趣,成为艺术价值极高的作品。
“我画的是小人书,大公子你不会有兴趣的。”提到自己的专业,无盐冷淡的脸罕见地绽放出萤色的光芒还带微微的羞怯。
“小人书。”那可是他的最爱。
所谓的小人书对象就是孩童,整本书以俏皮轻松的人物对话和恢谐逗趣的动作衍生故事,自从半年前他在京师的一家书坊看过后,简直惊为天人,半年来他总会派人定时地去探索消息,却屡屡失望,那画小人书的画者不止出书量少,连人也不知所踪,为此,他还郁郁寡欢了好一阵子。
“有本‘侠客游'是你画的?”她不置可否。
“你问这个做什么?”
“告诉我。”他去拿桌上染坏的图稿,想对照两者的差异在哪里。
“没人教你不可以随便动人家的东西?”这人不管做什么都得非手来脚来,惹人嫌啊。
“我很忙,宝少爷,如果你闲着没事,现在雨也停,你的酒意也醒了,就劳驾多走几步路回你的屋子去,别来烦我。”蓝非浓亮的眉倒成八字,她居然给他脸色看,有哪个女人曾经这么待过他的,从来没有,好!他就不相信自己耗不过她。
躺回屋子唯一的一张床,蓝公子的嘴角泛起恶作剧的微笑。
★★★
无盐把裁好的桃花纸铺妥,眼看天将亮而末亮,熬不过接连几天的困顿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她是浅眠的,因为从小的漂泊流浪,心中没过踏实的感觉,又加上画画的工作忌讳喧嚣,警觉敏慧纤细,睡睡醒醒倒也不成问题,可来到亲王府,接二连三的事件困扰得她精疲力竭,又一心牵挂着仍在皇宫内作客的师父,蜡烛两头烧,人终究不是铁打的,睡眠是重要的精神粮食,轻凉的空气,疲累的,征服了她强韧的意志力。
蓝非落地无声地来到她身边,瞧着她全无防备的睡脸。
很奇怪,明明她侧睡的脸庞看起来还是难看,可是就有股水漾的光辉在流转,让他又迷惑又奇异。
拦腰抱起她,无盐不可思议的柔软从她的身躯传抵蓝非的触觉,他抱过数不清的女人,她的芬芳和柔软却是仅见。
他突然升起把她收编为已有的。
他的金字塔美女收罗还不够完整,不过,他心底也明白得很,在人间浊世要找一个完美无暇,内在外在俱全的女子是不可能的,申屠无盐的面貌虽说惨不忍睹,可是她的倔强特立独行有大将之风,不可否认,她具备了做人家主母的上顶条件。
把她放进床帐里侧,蓝非也顺势跟她并躺在一起,谁都无法解释他为什么非苦巴巴地不睡,等她到人发白,就为了抱她上床。
就算上了床,纯洁的睡觉行为也是破天荒,真的就是各睡各的觉而已啊。
可笑啊可笑,想上他床的女子多如过江之鲫,为这丑丫头费了心思,她会领情吗?
他迷糊了。
“不要跳,姆妈……不要。”她一不小心就陷入了怎么都摆月兑不掉的梦魇。她握着拳,额头沁出一粒粒汗珠,脆弱无助的样子让人心折。
人的意识会表现在现实的情况里,无盐只紧紧捋住发白的十指,不曾像溺水的人总要找些什么来攀附,这样的挣扎看在蓝非眼中,他很自然的脑袋一片空白,把他信誓旦且绝对不碰她的前言给忘得一干二净。
无盐一搭上他伸过来的胳臂,就蛇样地挽住再也不放,修长的身子也偎过去。
她指尖的哆嗦教人怎么都不忍推拒,蓝非心酸难忍地圈住她,告诉自己这只是权宜之计。
女体的感觉他太熟了,每天他几乎都是在女伴的身边醒过来,开始一天的生活,她没什么不同的,但是,一搂近她,蓝非就知道自已在自欺欺人,她不止柔腻得出乎意外还给了他奇异的安心。
虽然她面目丑了些,个性该死狂傲了些,却是个身材玲珑有致的女人,看来看去觉得她还不是乏味得太彻底。
蓝非安心地让她揽着胳臂度过一夜。
这一觉,直到日上三竿,无盐从安静无梦的睡眠中醒来。
对于自己是怎么上床的她全无印象,倒是不见蓝非的影子让她喘了一口气。
了无心绪的才敞开房门,她以为不见的人就着门框朝她抛去一朵狩猎的笑靥。
他又一身光辉夺目的打扮。不同的是顶上的玉冠换成各色彩纱制成的扑头,金线在扑头上盘出各种花样,显赫出众。
啧啧,一只花蝴蝶。
无盐长年跟郭问一起,郭问一向不讲求穿着,一袭白袍总是穿到袍角磨出线角,或领子洗破才肯换新,看见蓝非一天换好几套衣服的闲工夫,她不禁嗤之以鼻。
“怎么?我穿这样不好看?”经年挂在他脖子的金锁片晃荡着,看得出来方才他经过一阵奔跑。
“孔雀习性。”她连看都懒。只有动物界中的雄性动物才会花枝招展地展出自己傲人的美丽藉以吸引雌性,他一身花不溜秋的扮相跟爱作怪的孔雀无异。
“我是为你精心装潢自己,你不领情还损我?”有哪个女人不爱他华贵的模样,男为悦己者容,天经地义的事为什么到她眼中就全走样?还枉费他拼死拼活地赶来献宝,气死人了。
“不劳你费心,对我们穷人来说,衣服只是保暖的工具,装饰的作用不强,你不必为了讨谁欢心特意改变什么,我也不想欠你这种无所谓的人情。”
“人要衣装佛要金装,你也该把这一身破烂换下来,起码有美化我眼睛的功能,就这样了。”存心唱反调,蓝非一挥手,在门外候着的家丁川流不息地用托盆送上一应俱全的锦衣玉服,花色之多叫人叹为观止。
“四喜,进来帮姑娘打扮。”四个手脚俐落的丫环进来向无盐请过安就想动手替她梳妆。
“这几个丫环的手艺不是我吹牛,整座京城没几个能比的,再丑的人只要经过她们妙手回春,丑女也能变天仙。”这几人可是他的爱将,要出借不容易,为了讨她欢心,连自已的发型师都不惜外借,她应该满意了吧。
“你到底要怎样折辱我才甘心?”只要求最卑微的安静都不能,他非得不择手段来提醒她不堪入目的容貌和穷困的生活习性?
她不爱说话,为了他一再的骚扰不得不全神贯注地应付,却引来他更多的扰乱,她真是弄巧成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