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
最先,是双黑貂鞋印在草地上,石青玄狐斗篷,酱色箭袍。一种让人看了就不舒服的颜色。
来人无声无息,安静得教人抖出一身疙瘩。
"你……"贺兰淳看清眼前的面孔,痴痴地跨前一步。
没有人知道她要做什幺,面对一脸青厉的海棠逸,这一趋前不啻是自讨苦吃,可没想到她用手捏自己,然后翻天覆地地笑出声。
她那乱没气质的笑法笑傻了风仑驭,笑冷海棠逸含恨的五官。
这女人,笑得跟泼妇一样,以前这样,多年过去,一点长进都没有,海棠逸暗想。
她抹干眼角的泪痕,结巴得厉害。"好人不长命,祸害造千年,以前的人说得一点都没错,我就知道你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我这祸害从坟底爬出来找你晦气,打坏了你们这对狗男女的好事,对不对?"他的口气阴恻恻,是冷凝着冲动的压抑,随时都可能爆发的愤慨。
他是先上山没错,不会有人比他更熟悉兽王堡附近的地理环境,因为他吞不下那口气。
贺兰淳打住笑容,她动人心弦的脸浮起氛红的哀伤。
"你的嘴巴还是一样坏,一样不分青红皂白,一样自私狂妄。"
他不说话的时候实在好看,可是只要开口……唉!
海棠逸握紧剑柄压抑怒气。
"你倒是恶人先告状,算你厉害。"
他天生拙于言词,自从遽变之后更少开口说话,这一下看见了属于他过去的人,酸甜苦辣混成一缸无法说出口的滋味,心中怒恨交加却苦没办法用言词表达出来,整张斯文的脸胀得通红,却无计可施。
海棠逸冷不防拔剑,电光石火,石碑一劈成半,粉屑扬了扬,就此变成尘埃。
"铿!"剑还鞘,偃旗息鼓。
不找东西发泄一下,他不保证下一步不会杀人!
第三章
是鬼使神差,他不想回来,却还是回来了。
谁没有过去?没有过去不成人生,可是他的过去……谁都不会想探知的。
本来,他应该在中原待得好好的,每年只要按时将从各处搜罗来的皮货交给集散中心就没事了,这回先是跟在他身边的小伙计得了风寒,偏逢连夜雨的中间人也纰漏连连,一切的一切迫使他非得亲自走这一趟不可。
这些,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反正一年有三季他无所事事。
他,海棠逸,在"八荒飞龙"里排行老二,正确的说法,是他跟"八荒飞龙"的老大——独孤吹云结识以后才有"八荒飞龙"的产生,后来又陆续加入许多人,也因为独孤吹云对他有知遇之恩,所以他自愿在独孤吹云的身边侍候。
然而,性情中人的独孤吹云为爱放弃帝位远避天山,身为弟兄兼贴身侍从的他,为了贯彻自己当初立下的誓约——要永远待在独孤吹云身边,便顶下天山下的一间皮货店苦苦守着,希望有天他的大哥能回心转意重返红尘。
他这一落脚也在天山待了好几个春秋。
因为许多小小的因素凑成了他这趟的旅行。
顺着路线,去了于阗、去了敦煌,就是没想过要回到这里来。
要不是他随身携带的饮用水全被这匹蠢马孝敬了它在绿洲看上眼的马妞,这会儿他已经直接回转中原,也不用阴错阳差又碰到他生命中不希望再见到的人。
"你……"贺兰淳被他毁墓的动作给吓了一跳。
"我不需要这种虚情假意的东西。"他活得好好的。
当然,如果没有遇上独孤吹云的话,这个衣冠冢就是他的一切了。
"你竟敢说这种没良心的话!"她气坏了。
他可知道这座坟里有她无法让俗世明了的一片心意在里头,他居然侮蔑她的心情!
"你在跟我提良心?"他吐出来的宇像碎冰珠,饱含冷意。
苞在独孤吹云身边多年,他早懂得将尖锐的利角藏起,不料这女人三言两语,让他无情的锐角又冒了出来。
"当年你不也为了坐上堡主夫人的宝座才下嫁于我的,不要告诉我那套爱不爱的玩意儿,我要真的没良心,你跟风仑驭这对好夫婬妇早死了几百次,哪有贱命活到现在?"
他们当着他的面谈笑嘻戏,女不贞、男不德,全该下地狱去!
他冷飕飕的话吹醒贺兰淳脑海中的迷障,她被乍现的他给迷住,刚才差点扑上前,幸好他的一席话让她幡然惊醒。
"不是每个人都稀罕那个烂位子的。"
"好话人人会说,至于做的事又是另一套,稀不稀奇你自己心里有数。"他嘲弄的讥讽,一字一句都像冷针扎人那幺痛。
"你侮辱我?我跟你拼了!"她直挺挺地瞪他,翦水般的双眸坚毅无比。从开始到现在,海棠逸才真正地对上她的眼睛。"还有,我现在真的巴不得你死在那座海上孤狱里,永世不得超生。"
"你咒我死?"阴霾布上他的脸。
他从来都不觉得她美丽,就算娶她为妻也是不甘愿的。
男人只要能力够,要有三妻四妾一点都不难,她是他母亲看中意的媳妇,娶了她能让半疯癫的老母快乐,从下聘、迎娶他全照古礼来,一丝不苟,在他以为,这样就算是对得起她了,至于她往后的人生,可就不在他的考量范围内。
他给了她别人梦想不到的荣华显赫,这有什幺对不起她的?
然而,她居然跟旁人联心致他于死,这种蛇蝎心肠的女人,教他无爱便生恨,对她的厌弃简直达到顶点。
"要你命的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想想你过去的所做所为,树立的敌人多不胜数,我不杀你,你一样会死在别人的手里。"她气疯了,不管说的话会造成什幺后果。
"阿淳!"风仑驭旁观者清,赶忙喝止她。
可是,来不及了。"那你是承认谋杀亲夫也有你一份喽。"海棠逸温和得令人感到毛骨悚惧。
"随便你要怎幺安我的罪,一个众叛亲离的人,你有资格说这种话吗?"她对答如流,脸上全无惧意。
许多年不见,他是变了,曾经不可一世的凶眉敉平服贴了,那收敛的蕴藉气质让他斯文不少,傲慢的五官不再无情易怒,可是骨子里他还是那个令人发指的独裁份子。
他的一意孤行不知造就了多少痛苦的家庭,这些,在他都比不上征战掳掠的快感。
或者她认识他的时间不够长,但那也足够看见他罄竹难书的罪状了。
"你这婆娘,是谁教你用这种口吻跟我说话的?哦……我应该知道,身为亲夫的我都差点死在你手上了,你还有什幺不敢说的。"他多少年不曾开的口,一股脑倾倒出来,里头充满了怨尤。
普通做了亏心事的人不该吓都吓死了,她还理直气壮得一塌糊涂,该打她!不!他要让她尝到生不如死的滋味!
"这些,可都是跟你学来的。"铁血、无情、残酷……全部是他教的。
那段成为人妻的日子简直是一片晦暗阴涩,她连想都不愿意再想。
"原来我在你的心中是这样的人。"他从来不知道,他给她的婚姻竟只是一片水深火热。
"不要用那种施舍的口气,好象你明白我的苦有多深似的,你不明白,你从来都没有花过一些时间来了解我,那幺你又怎会清楚我是善良仁慈的,或是卑鄙下流的?"
多年的历练让她成熟了,虽然她从来就不是那种蠃弱没主见的女人,那段为时只有五天又四个时辰的婚姻,的确让她快速成长了。
"你在指控我?"纵使没有头一次知道时的震撼,他还是相当不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