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这几天他太累了,多虑了。
“我听公司的女同事说,最近百货公司正在换季大拍卖,想不想去逛逛或吹冷气?”
“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她有点讶异。
百货公司对她的吸引力永远比不上夜市的小摊子,可是一到燠闷严酷的夏天,任家的冷气是有时间限制的,时间外,为了节省可怕的电费绝对是严禁使用,为此,百货公司的冷气就是她和任楼消暑的最佳去处,只要整个百货公司逛上一圈,精神气力又都涌回身体,也才有力气回实验室继续奋斗去。
想到花去她无数青春和精力的研究所,她心中难掩黯然。
“你忘了现在是冬天,大家取暖都来不及了,哪家百货公司会开冷气?!”
“说的是!既然如此,我们找家火锅店暖肚子去。”
“好。”或许吃食可以分去一些她对自己过度的注意。
半个钟头后他们来到曾经来过的麻辣锅店。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没问题吧?!”台湾的停车问题永远是有车阶级胸口的痛。
“我又不是三岁孩子,别把我照顾得太好了。”她笑道。
只静静不动会出什么问题?
独眼龙安心把车开走了。
他前轮才走,“滋”的一声,一辆加长型凯迪拉克停在她身旁。
任筝倾耳聆听。“巩,找不到车位吗?不然这么快就转回头了。”
车门开合,一股高级古龙水味立刻弥漫她的四周。
似曾相识的味儿。
“任小姐,好久不见了。”薛逸奇一身笔挺西装,高级的义大利手工质料,使他不凡的气质更上层楼。
“你是——”
“任小姐贵人多忘事,连我都忘了。”他有些不悦,难道她非得这么不一样,她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故作姿态。
他骤然缩短两人间的距离,浓郁的古龙水害任筝忙不迭打了喷嚏。
全世界她认识的人里,不会再有跟他一样喷得全身是香。“我想起来了,薜先生,你不用靠那么近。”任筝往后退了一大步。妈呀!
“啧啧,好可惜你一张入骨的美貌,怎么全是伤呢,你的事我听父亲提过,实验室的事你大可放心,我会请父亲全力把它修复。”他大放厥词的邀功。
任筝心中掠过痉挛,研究所,她好几年青春凝聚的地方,她的实验……
“不需要了。”
“那怎么可以,我听父亲说,你的‘生物微分细子化’的研究已经到最后一步骤,只要将研究报告公布,你可能是下届诺贝尔化学奖的候选人哩。”薛逸奇说来狂热,仿佛荣誉集于一身似的。
“你知道那研究?”任筝备感讶异,一向对研究精神抱持无比严肃的院长,怎会将她研究许多年的心得结果告诉一个不相干的人?
薛逸奇嘿声干笑,神情闪过一丝狼狈。“你也知道我攻读的是冷门科系,对生化一点都不懂,之前听过父亲一直夸许你傲人的成绩,不禁对你多探听了些。”
“哦。”她松了口气。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点知识她有的。
“任小姐准备什么时候回研究所?”在他优雅的表情里总有丝令人错觉的浮躁。
“大概不可能了。”她很自然,没有一丝矫清。
“咦?”他的震诧货真价实。
“你没注意到我的眼睛瞎了?”她那么轻描淡写,一字一字说的跟空气一样平淡。
薜逸奇不合乎气质的眨眼,然后五指打她眼前掠过。“传说果然是真的。”
“你说什么?”他的喃喃自语里有太多暧昧不明的元素。
“没有,真是遗憾。”他握住任筝的手。
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居然成了瞎子,委实可惜。不过,这样距离他的目的倒容易得手多了。
一阵摇晃后,任筝想挣月兑他不安分起来的手。
“放手!”独眼龙强悍铁冷的声音,像桶水泼往薛逸奇猥琐起来的脸。
“你是谁!”想他薛逸奇可也是见过世面的人,眼前这男人虽然处处看起来都比他强,他也不能被吓得拖著尾巴逃匿啊。
“你又是谁?”独眼龙没有赋于任何人质问他的权力,习于发号施令的人、掌控大局的人该他才是。
“我……姓薛……你太没……礼貌了。”他词不达意,末弓强弩之势。
“不许骚扰她。”他竟敢轻薄她!若是年轻好胜以往的他,早一拳揍得他满地找牙。
“你……我……算了,任小姐我们——”他居然害怕任筝身旁这男人,他的气势太过凌厉。“后会有期……呃,无期。”
他想要的东西还没得到怎能撤退,为了往后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即使要拗上这男人,也要硬著头皮上。
看他火速离去,独眼龙冰冷的眉才松下紧绷。
“那小子长得尖嘴猴腮,以后不准随便接受别人的搭讪。”他只不过去停个车就冒出害虫来,她真叫人不可不防著!
“你太敏感了,他是我恩师的儿子,实验室爆炸那天他曾送我回家,就这样而已,今天要不是他那满身呛鼻的古龙水味,我还想不起来他是谁呢。”
“那就好。”
第七章
“你一个人没问题吧!”一天的玩乐下来,夜已深。
“放心回公司,你不在的这几天我也过得很好。”
“令天那些……不愉快,别再想它了。”他握住任筝的手,神情难过。
“……我不会在意的,他们只是忠诚的说明一件事实,有什么好难过的。”任筝咬了咬牙。
几乎她所到之处都招来指指点点,那些尖酸的言词差点令她走不完全程,她忍下来了,回到欧园却是身心俱疲,她明显感觉自己努力筑起的心堤崩塌了一角,波涛暗涌的伤痛正以狂暴的速度席卷她的冷静和理智。
“筝!”独眼龙恻然。这是一个受到重大打击的人该说的话吗?那么冷漠和事不关己,她到底在想什么?
“不要杞人忧天,公司不是还有一堆事等著你去忙?我会每天打电话给你报平安,好吗?”她嘴唇轻颤,笑得虚弱。
“我知道了。”她的脸那么近,原来黑亮的眼珠只剩蒙蒙黯然,他喉咙发哑,心脏紧紧收缩起来,许久、许久才说出话来。
他走了。
任筝侧耳聆听不知多久,紧悬的心滑回原来的位置,她模索著起来,一步一步走出门口,举步危艰的下楼,前仆后继的绊倒,又惊险万状的撞到家具,终于让她走出房子,她还记得停在屋旁的单车,凭著微薄的直觉,当她一手触到冰凉的金属外壳时,一抹难得的真正喜悦跃上她眉间。
然而,笑容很快像朝露蒸发了,那龙头、车座,甚至她放过花和书籍的篮子,挟这太多记忆向她扑来,是不是要等到生命停止的那一刻,她才能真正忘记光明的美好?
再也压抑不住的悲恸从她失控的喉咙狂逸出来,白天的她可以妥善管理好自己的情绪,或者欧格巩在的时候,慢慢地,她也以为自己没事了,但是,她从事发就密密掩埋的伤痛,在夜晚睡眠时分就毫不留情暴露出来了,那痛,太彻底,太尖锐,她已经无力抵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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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苍白和无助渐渐连白天都管不住了,她常发呆,日影斜移,对任筝来说失去了意义。
晏嫂叹气的自言自语:
“该不该请少爷回来,看他又忙成那样。”至于倪晃,早在数天前跟著一群北上来探望他的好友东海一周去了,家里根本没有可以拿主意的人。
独眼龙的工作性质晏嫂岂有不清楚的,她并不以为她的小少爷走上这条路是十恶不赦的,造成今天这局面,全是他那不负责父亲的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