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丢下一箩筐的话,急急跃上马背,缰绳一勒,马嘶蹄扫,忙不迭地追卫寇去也。
唉!可怜的卫寇。
在一般人眼中,堂堂江湖第一大帮派的总舵堂口若非雕梁绘栋,最低限度也该是金碧辉煌,极尽奢糜之能事的。但久闻一见后却完全不是想象中的那回事。
它实而不华,朴素中隐隐有股凌厉的气势存在。建筑物最能反应屋主本身的风格品德。卫寇一跨进丐帮总舵堂口,就发现了这件事实。
一套无法避免的繁文耨节场面之后,净衣派与污衣派的弟子全被撤下,偌大的议事厅里只剩四大长老及卫寇和司徒香禔。
短锋相接地面对面下来,卫寇大略地模清了面合心不合的四个人脾性。
坐在右下方的张童是污衣派仅有的长老,一张方脸刻满了岁月风霜,显然为了帮中内务,劳心劳力许多,一身满是补钉的百衲衣倒是洗得非常干净。卫寇一照面就给了他极高的评价。
左下方依序坐着曲七、潘翼和李天霸。
曲七是个约莫五十岁的中年人,瘦小精干,一副小头锐面不讨人喜欢的样子。潘翼和李天霸也俱是一副粗劣庸俗、眼露贪婪之色的模样,总之,教人看了浑身不舒服。
四大长老分别报告过帮中内务之后,卫寇忽然将箭头转向了曲七。
“曲长老,我风闻贵公子已学艺荣锦而归,怎么不见他出来呢?”
曲七心中一凛,但神情不变,依旧用他那平平板板的声调说:“启禀帮主,小犬不成材,登不得大雅之堂,不敢冒渎帮主智慧之眼。”
好个口蜜月复剑的人,反应之快,令人佩服。
“曲老忒谦了,卫寇初来乍到,一切帮务还不熟悉,张老年纪已大,内外兼顾太辛劳他了,况且,帮中急需培养新血轮,如果可以,我还想请贵公子从旁协助,但不知曲老意下如何?”
曲七以为卫寇一入丐帮势必重用张童,藉由污衣派的力量来对付净衣派,不料事实却与他揣测的相反,大出他意料之外。
尤其令他心悸的是,卫寇居然连曲无界的存在也晓得,看来,他太小觑这文弱书生了。
“小犬近日感染风寒,身体微恙,等他身子骨好些,我立刻带他来见帮主。”虽然他的谎言不甚高明,但卫寇没有点破,只微微一笑。“如果没事的话,咱们就此散会。”他佯装一副不堪劳碌奔波的疲惫模样。
曲七见状,心中冷冷一笑,躬身起立,潘、李见状也连忙起身。
“帮主,”张童皱着老粗的白眉,对卫寇草率的决定甚表不服。“老朽的身子还算粗壮,再挺个三、五年不成问题,帮主这决定做得未免……有失草率!”
卫寇蹙起眉头,口气里掺杂了一些不耐烦。“你对我做的决定有意见?”
张童把头一低,惶恐说道:“不敢,老朽只是……”
“既然如此,就这么决定,毋须再多说了!”他无礼地打断张童的话。
张童口中嗫嚅不停,却不出一点声音来,失望泛滥成一脸难过,遮也遮不住地尽落曲七等人的眼中。
等四大长老退出堂口,卫寇摇摇僵硬的脖子,嘀咕道:“我终于了解做一个掌权决策者的工作并不轻松了!”
“是呀!你作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决定!”仍然男装打扮的司徒香缇带着酸溜和不以为然的口气说道。
卫寇故意逗她。“是妳要我回来的,妳明知道我对这些事根本一窍不通。”
她模模脸,眼中带了些许自责和怜悯,俏声道:“或许真是我的错,我不该强迫你回来的!”
卫寇执起她的手,笑着,而且笑得十分该死的迷人。“雪儿,我警告过妳,我是妳的丈夫,不准妳用这种可怜的眼光看我,这太伤我男子汉的自尊心了。”
她避开卫寇那愈发迷人的笑容,把鼻头皱出好几条可爱的线。“或许我不该说,但是,张老是义父最倚重的助手,你一下子就卸换他的工作,恐怕会引起所有污衣派弟子的不满,而且--”
“而且我又想把曲七的儿子收纳重用,这一来就像引狼入室一般,是不是?”
卫寇替她把所有的话讲完。
“你别有用心?”她灵活双眸一亮。
“嗯,”他点头。“事实上我的确打算这么做!”
香禔笑容一垮,眼神一黯,硬生生将一股气吞下去。“我不能允许你这么做,即使你痛恨义父没有恪尽案亲之责养大你,你也不能拿祖师爷和历代帮主的心血来泄恨,这样太不公平了。”
卫寇的笑容沈淀了些,语气平淡得和脸上表情不相上下。“傻雪儿,妳把我想成什么样的人了?妳不相信自己的眼光?被妳看中意的丈夫会如此差劲吗?”
“我不懂你,包括我们一路上遇见的事,我真的不懂!”卫寇的聪明绝顶,无人能出其右,但他这一路上做的每件事全让她丈二金刚模不着头脑,她迷惘了。
“看样子我若不把一切计划全盘告诉妳,说不定妳一时想不开给我闹个『休夫』什么的,我可吃不消。”
和苏映心相处日子一久,天天听她这么喊,想不中毒也很难了!
香禔显然听不太懂卫寇的话,但忧伤的表情倒是收敛了许多。“计划?”
“嗯,”从答应瞠这浑水起他就有了自觉。“妳知道在树林中拦住我们的蒙面人是谁?妳猜不到吧?是曲无界。”
香提的眼睛这下子瞪得比嘴巴还大。
卫寇托起她尖尖的下小巴,直视着她。
“我们沿途遭遇狙击的追杀,那些人全是他派来的,还有--”
香禔倒吸了一口气,神情一窒,笑容摇摇欲坠。“你不会是想告诉我,曲无界是曲老的儿子吧?”
他附在她耳边轻声又顽皮地说着:“是的,我聪明的老婆!”
“既然这样,你还……”她抡起拳头,却不晓得要做什么。
“他并没存心取我的命,不是吗?以他一身高超的武功来说,他要我的命易如反掌,他既然不愿意伤我,由此可知他也不屑他父亲的为人,只是碍于身为人子不得不从,做这等阳奉阴违的事,他心里并不好受。”
“所以,他就演了一场苦肉计?”她想起那一日曲无界临走前的那声“多谢”,终于明白其中缘由。
“曲七是何等狡猾的人,曲无界若是随便在自己胳臂上划几刀,势必瞒不过他父亲,由妳来砍他是再恰当不过了!”
“难怪你叮咛我不能往他要害砍!”她承受不住卫寇热情无讳的目光逼视,连忙移开眼。“你最坏了,害我一颗心吊得半天高。”
“这么说来,妳还是有些在乎我的,对不对?”他轻抚香禔白女敕女敕的脸蛋。
“你坏……”
没错!他每每吓得人心脏无力,老替他捏把冷汗。但如今她却觉得自己打雷一样的心跳在他的凝视下,像一块热女乃酪似地渐渐融化……
第五章
遗走张童后,卫寇信步走出隐密的书房。
这“排月推云园”规模宏大,不亚于佟家寨。
卫寇身处楼东书房,楼西的“对山斋”是卧房,整栋楼自南而北,上下层面各五间,四周回廊,自成精致的院落。
登楼远望,湖山隐现,别有一番景色。
下了楼绕过两处回廊,轻风徐来,水声隐隐;循着花香,绕过花径找去,只见乔松修竹,苍翠蔽天;有道银练似的水瀑自山边泻将下来,注入一座池塘,塘中红荷不计其数。
茉莉、素馨、红蕉、阁婆……夏日盛开的花一片灿烂如锦。
他步上假山上的六角凉亭,凉亭椅上丢着把团扇,显然方才这里还有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