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北宋统一了中原和江南,为中国带来了另一个经济繁荣的太平盛世,不仅在农业和工业上有惊人的进步与发展,造船业也极为发达,大吨位船只大量制造;人们更利用所谓的指南浮针从事远航,加上造纸和印刷技术的大幅改进、纺织等民生工业规模日大,商业也自然随着呈现空前的盛况。
当此时期,首都汴京商家处处人声鼎沸,卖的有江南地方产的茶,沿海地带的鱼虾、边疆地带的牛羊、西北地方的煤炭,以及产自各地的铁器、瓷器、药物、纸张、书籍等,更甚至有日本扇、朝鲜墨、南洋珍珠、阿拉伯香料等世界各国商品,种类之多难以细说。
然而,这也是个贫富至为不均的时代。富人过着奢侈豪华的生活,穷人在三餐不继的生死中挣扎,这是经济发展所带来的社会矛盾,也是一种无奈吧。
这天,在热闹的市场角落围着一群人,嘈杂地不如在谈论些什么。而人心总敌不过好奇,人潮也总吸引着更多人潮,愈来愈多人靠了过来,想知道这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抑或正在贩售什么稀奇的货品。
"这年头居然还有这种事情,真教人难以相信。"有个年轻人皱着眉摇头。
"这年头又如何?什么时代都有苦命人埃"旁边的老头子回了他这么两句。
"卖身葬父耶,你见过这么惨的事么?""一人一种命。"老头子说得轻描淡写,似已看尽了人生悲欢。
是的,这市场的一角和这里的每个商家一样,正进行着买卖,只不过待售的货物的确稀奇,是个人。
小女孩跪在地上,瘦小的身子仅着一件满是补钉的袄子,她低着头没有一句话,搁在膝上的小手不知道是因为天冷或是害怕而微微颤抖着,在她旁边竖着块木板,上头只有"卖身葬父"四个大字,字体看来还算工整,约莫是央求哪个识字的邻人写的吧?唉!她这么小蚌孩子,究竟知不知道这几个字的意义啊?"小泵娘,你父亲是什么时候过世的呀?"一位妇人开口问,得不到她的回答。
"你倒是抬抬头,叫大伙儿瞧瞧你嘛!"又有人道。
谁都看得出小泵娘非常害怕,但她终究还是怯怯地抬起了头;而她头这么一抬,又惹得围观的人们全倒抽了一口气。
"老天!这……这是怎么回事啊?""谁这么狠心,把个小女孩给打成这个样子?"议论声此起彼落,掺杂着同情与不舍的叹息,因为小女孩脸上伤痕累累,又是瘀青又是红肿,新伤旧创遍布,几乎让人瞧不出这小女孩长什么样。
"真可怜,怎么会这样呢?"
"怎么看都是被人给打的,究竟是谁忍心对这么个小女孩动手呵?""哎?她——她不就是对街那燕群的女儿么?""燕群?你说那个酒鬼?""还是个赌徒。""那块木板上写着卖身葬父,这么说来那燕群——-""死了?"又是一阵哗然,小女孩刚抬起的头则是垂得更低了。
燕群在附近也算鼎鼎有名,为的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他嗜酒好赌,醉卧路旁是常有的事,而且三天两头就有赌场打手上门催讨赌债,又是踹门又是摔椅子的。
燕群原有个如花似玉的妻子,几年前因为再也受不了这样的折腾,抛下还在牙牙学语的女儿不见了踪影,从此燕群更是变本加厉,终日流连赌尝酒楼,全然忘了自己还有个稚龄女儿;若不是街坊邻居可怜这小娃儿,轮着送吃的,并代为照料着,只怕这娃儿早已不存在了。
唉!这么小蚌孩子,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呵?一位大娘推开人群,在见着小女孩后眼泪就跟着掉了下来。
"这是怎么了呀?前几个晚上还见你那个爹对你又是骂又打的,怎么刚才就听他醉死在路边了?"大娘上前抱住了小女孩。"可怜的悔儿……可怜的悔儿啊!"大娘哭得似肝肠寸断,围观的人也不胜嘘,倒是称为悔儿的小女孩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反应,抑或是她确实反应了,只是没有人看出来。
围观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为之一掬同情之泪的也不在少数,然而已近正午,女孩依旧跪在原处,尚无人出面买下她,行个善为她葬父。
这也难怪了,不要说十来岁的孩子做不了什么粗重的工,就算真做得来,他们也不过是些自给自足的寻常人家,既不缺丫环,又不要婢女的,真个小女孩又有什么用呢?这苦命的孩子,究竟要在这里跪到什么时侯?这么冷的天,能撑多久啊?为了一个似乎从不记得、一旦记起了又只会拳脚相向的父亲,她这算是孝心,还是愚昧呢?有几个人离去,又有些人围过来;这时候传来一阵马蹄声,将围观人群的注意力给拉了过去,接着一个娇滴滴带点傲气的声音响起。
"过去瞧瞧那儿围着群人在做什么,不知道挡着本小姐的路了么?"领了命的男子于是匆匆过来瞧过,又匆匆回报道。
"是个小女孩要卖身葬父,小姐。"一匹小马缓步走了过来,上头坐了个年龄较悔儿稍大、约其十二、三岁的女娃,尽避脸上写着傲慢,娇俏的面容仍叫围观者眼睛为之一亮。
"什么是卖身葬父呵,阿文?"薛如梦问,坐在马上朝着人群看去。
"这个……"被唤作阿文的家丁有些为难,思索着该如何对生在富裕之家,不曾吃过什么苦的小姐明说这事儿:"是这样的,有位小泵娘的父亲过世了,而她家里穷,没有钱安葬父,于是就立了块牌子,愿意卖了自己,好措父亲的丧葬费用。"薛如梦闻言,似懂非懂;从小锦衣玉食的她,很难理解有人必须为了区区一点小钱就把自己当货物给卖了。不过这也挑起了她的兴趣,没想到背着爹爹和大哥溜出来逛逛,竟就教她碰上这么有趣的事,不瞧瞧怎行?于是薛如梦下了马,不顾家丁的阻拦,硬是来到了燕悔面前。
"你叫什么名宇?为何穿着破烂得像个小乞儿?"见了衣衫褴褛的燕悔,薛如梦皱起了眉,露出嫌恶之色。
"如梦小姐!"跟在后头的阿文苦着脸低喊。这小姐真是不知世间疾苦,怎么能这么说话呢?燕悔仍然低着头没有开口,打从人们发现她跪在那儿起她似乎就不曾说过半句话,因为她很饿,饿得说不出半句话来。
"本姑娘在问你话,你听见了没有?"见她不语也无反应,薛如梦有些恼了;没人敢这么对她的,就连爹爹和大哥也不敢对她视若无睹。
虽然围观的众人对这位小泵娘高高在上的态度多不以为然,但看她的穿着和排场也知道她出身必不简单,是以无人敢出言忤逆,还是那位曾抱着燕悔哭,才又好心为她送来午饭的大娘推了推她,对她道。
"这位姑娘在问你话呢,悔儿,咱们自顾不暇,也没有本事帮你,或许这位姑娘能发发善心,将你买回去做个丫环,让你为父亲尽最后一点孝心。"这番话终于又让燕悔抬起了头,在这儿跪了大半天,这毕竟是她第一个希望,或许还是唯一的一个。
"我叫燕悔。"她开口,这才发现自己声音沙哑得可怕。
想来是那天喝醉酒的父亲将她当成离家的母亲,狠狠掐住她颈子所造成的。
她这么小的个子哪能像得了娘呢?燕悔怎么都想不透。
"啊!"看见她的脸,薛如梦发出了惊呼:"你——你好丑,真是个丑丫头呀!""如梦小姐!"阿文皱起眉,小姐当真是过分了:"我们已经出来好一会儿了,再不回去会挨老爷和少爷骂的。""这倒是,本来还以为可以真个买个丫环回去伺候我,但你瞧她这副样,每回见了岂不都要吓上一跳?哪,我们这就回去了。"她说着,转身就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