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假扮新娘,嫁入樊家为妾,就是为了这一块玉,足见它对你很重要。”
“不干你的事。”
“当然干我的事。这是欺婚,樊家要是告上衙门……你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就让他们告好了。哼,他们敢告,玉佩本来就不是他们樊家的,是那个樊多金用小人伎俩骗来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有什么欺不欺的,官话!”
那嫌恶的口气令他啼笑皆非。“卜家一待,连着你也讨厌起官来了。”
“那可不。除了我无尘哥哥,那些官没一个是好东西。”
他沉吟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问道:“嫂子嘴里念的刘寡妇就是你?”
这个问题,梁红豆连想都没想的就点头。冯即安揪起眉心,心里说不出的五味杂阵。
“你妹妹在牧场可好?”
“很好。”
“可许了人家?”
“订了,你问这么多做什么?”她警戒心起,也跟着他揪起眉来。
“还好,至少你们姊妹俩有个人还是好的。”他点点头。
“你的意思是,我不好?”她沉下脸。
“那当然。”一直到这个时候,冯即安也才真正露出他的不悦。“当年我把你们姊妹送到关外牧场,就是希望你们能在那个与世无争的地方好好过日子。”
“我很好。”
“不好。”一时间面对这张睽违以久的脸蛋,在后头这方阴凉的大厨房里,天窗透进了白昼的光线,梁红豆清丽倔强的脸分外分明。
冯即安仍理不清这种复杂的感觉,就像他跟她表面笑闹了数日,仍然难以消化隔了八年再与她照面的震撼。还有,时间在她身上所造成的变化。
女孩?女人?少妇?寡妇?
嗳,该死,他居然有点儿在意她嫁过人,甚至有点儿在意她年纪轻轻便守了寡,更有点儿在意她听到“寡妇”那字眼时,居然没有半点儿难过。
简直乱七八糟!他没注意到自己的眉心皱得更深了。抛却那些已追不回的事实,他决定眼前只要在乎她肯不肯听话回关外去。
当然,要不是对她仍有分关怀在,依他的个性,才懒得理她。
“红豆儿,我希望你正正经经的过日子。”
“我很正正经经。”她皱眉。“这儿适合我。”
“不适合,这种地方龙蛇杂处。”
“就是龙蛇杂处,我也能悠游自得。在这儿,见的世面才多呢。”她心浮气躁的接口。这个男人是怎么回事?三五句话,竟说起教来,一点儿都不像他的作风。
“你以为出了阁,嫁了人,就是见过世面了?”冯即安有些泄气。
她扭头,一脸困惑的看着他。
“什么嫁了人?”
“你丈夫怎么走的?”
“我……”
“牌位呢?怎么没见你供着他?”他四处张望,墙上除了挂了一串风干的辣椒和蒜头,什么都没有。
“牌——”最后那句话差点让她切断手指,梁红豆两道眉全拧起来。“一大早你发什么疯!说什么浑话!!我又没嫁人,哪来的丈夫!既没有丈夫,我哪儿知道我丈夫怎么走的?你问我牌位,这可好,我哪儿去生个牌位给你拜?!”
等等!事情好像不是他想的那个样子,冯即安紧急收口,一时间厘不清思绪。
“你是刘寡妇对不对?”
“对。”
“寡妇,就是没了丈夫的人,你知道吗?”
“我……”搞了半天,原来是这么回事!梁红豆翻个白眼,扭过身去拿起挂在墙上的汤瓢,自灶上拿开锅盖,高汤的热气与香味扑鼻而来;她身子前倾,娴熟的揽翻热汤。
“刘寡妇是我师父。”隔了一会儿,她宣布谜底。“她走了之后,我懒得跟外界解释这么多,就是这样。”
冯即安吁了口气。不知怎的,心里的感觉更怪异了。他不发一语,接过刀来,轻松举刀,也不提气,也不用劲,就这么一刀下去。
听不到骨头的碎裂声,一只切口漂亮匀称的鸡,端端正正躺在那儿;以一个初握菜刀的人来说,他的表现实在比完美还更完美。
“比起你,我的功夫也不差吧?”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带上了另外一张面具。前一秒钟他还板着脸孔训诫人,下一秒钟却喜孜孜、笑得不干任何人的事,那口气得意得像个刚拿到糖葫芦的孩子。
方才出现那么一点的钦佩心全没了,对他突然的笑容还来不及生出戒心,眼前她只恼他一副自大样。
“卖弄。”梁红豆冷哼。
“卖弄也得要有本事才行。”他呵呵一笑,丝毫不以为意。“怎么样?承认吧,我比庖丁还厉害吧?古有庖丁解牛,今有即安剖鸡。”越说越得意,他竟自创起成语来。
“也不怕风大闪舌。”
“舌头无骨,怎么会闪。”
她被抢白得哑口无言,好半晌瞪着他不吭声。
“该你的东西还你。不过,咱们谈个条件如何?”
“什么条件?”她瞪着他手里的玉佩,闷闷的问。
“保留一间‘阜雨楼’最好的上房给我,我要住上一段时间。”
“行,银子,一天五两,一次付清。”这些话听在心里有多高兴,梁红豆可不愿意让他知道;但她也不想让他以为利用他的魅力就可以白吃白住,虽然摆出生意人的嘴脸,但梁红豆还是好心给他算了半价。
“你要收我钱?!”冯即安不可思议的盯着她。
“那当然。”她蹙眉。“阜雨楼是做生意的地方。”
“你有没有搞错?!我第一天到这儿,你就用凤冠弄伤了我的肩膀,又勒我的马威胁我,大白天里偷鸡模狗要勾我的包袱,然后模到客栈来夜袭我,现在我念在旧情,不计较一切,也愿意还你玉佩,是要给你个机会补偿我,你居然还要收钱!”他一副她不可理喻的表情。“那算了,我还是待在百雀楼好了,住那儿虽然欠牡丹人情,可姑娘多,床铺软,住起来至少也舒服。”
这番话激得她差点气绝,一口气哽着上不来。好样的浑人,死的活的好的坏的全一口气让他给说光了,而她连半句话都吭不出来。
她明知道他不是这么斤斤计较、贪小便宜的男人,而这件事一开始要说收钱就是她不对。拿他过去救过她的恩情,砸就足以把她砸死了,而她什么藉口不好用,偏偏这么市侩的说要钱。可……可她也是一时情急,并非恶意,干嘛他非这么说话气死她不可!?
梁红豆深呼吸再深呼吸,胸口挺得发胀。
冯即安可没忽略她这个动作,偷瞄了她一眼,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卑劣。
不过……能气气她,好像也挺有趣。
见他要走,梁红豆拦人的动作比谁都快,刷一声挡在冯即安面前。
“你没钱,所以要白住,是不?”不好承认自己的错,她口气软下,给他台阶。
没恼羞成怒,冯即安笑嘻嘻的点头,丝毫不以为忤。“给你猜对了,我就是没钱。可我突然想起来,这玉佩应该还值个几两银,你开的价钱太贵了,我改住小客栈好了。”
“不准!”她一惊,追过去喊:“你要干什么都可以,就是不准打玉佩的主意!”
他耸耸肩,又往回走。
“去哪儿?”
“回百雀楼。”
“不准!”她又跳过去。“那儿龙蛇杂处,对你的名声不好。”
“你管得真多。”他终于抱怨出声。“这样不准,那样也不准,你怎么这么麻烦。”
“你住下来好了,方才的话只是要试探你。”一时情急出口,试探他什么,梁红豆也讲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觉得此刻一张嘴怎么说怎么笨,出口的全是些没逻辑的呆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