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年的寻觅,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打击着两人。乔老夫人拚命物色对象,乔释谦的反应冷淡无礼;对于母亲的执拗成狂,他几乎是绝望了。
就在他要放弃,准备离开南昌,到更遥远的城市去找人的同时,一封信却意外地送到他手里。
文忆陵约了他见面,说要带他去找白苇柔。
两人坐了两天船,赶了几天路,文忆陵才领他到桐城塘口一间不起眼的矮房子。门一开,一张熟悉不过的脸庞迎上来。
“我以为你没收到我的信呢。”江杏雪喘息着,额头上覆满汗。“快来!苇柔需要你。”
“苇柔呢?她在哪儿?”乔释谦心一紧,哑着声音问道。
“她要生了,昨天才开始痛的,你正好赶上。”她拖住他的袖子,急急往里面走。
“哎哟,男人到这种地方来干甚么?”一位大婶叫了起来,拉下脸瞪着他。
“我是她丈夫!”见有人要挡住他见白苇柔,乔释谦咆哮,声音大得吓人。
“释谦……释……谦……帮我啊!”白苇柔在床上挣扎着翻身;一听到他的声音,痛得直喘。她满身的汗水,努力照着另外一个产婆的话用力。
“让我进去,听到没有!我是她丈夫,我要陪在她身边!苇柔,我在这儿!”乔释谦发了疯似的喊叫,江杏雪也跟着进来,帮他扯开那位大婶。
“江姑娘,你也太不识大体了。放男人到这儿来,会不吉利的!”
“都甚么时候了,还有甚么吉利不吉利的!”江杏雪恼怒地板隍7d她的手。“何大娘,让乔少爷进去,说不定会更顺利些。”
“哪有这种……哎哎哎……你别闯进去呀!”
他冲进去,握住白苇柔在绝望中朝他伸出的手。
“我在这儿!我在这儿!”他激动地说。
“释谦……”她颤巍巍地笑了,一阵痛楚再度截断她的话。“孩子……出不来……”她的发黏贴在苍白的脸上。
“加油!为了我,苇柔,请你加油!”
她努力又努力,释谦发白了脸,恨不得能代她痛。
“不能想想办法吗?”他焦急地问。
“哎呀!这胎倒踩莲花,这孩子是混世魔王出世,注定要让母亲受苦的。”
“管它踩甚么花,你想想办法把他弄出来!”江杏雪也急得大叫。
不知隔了多久,白苇柔用尽了所有的力量,蒙胧间瞧见那被众人包围的孩子,她才放松地合上眼。
“苇柔。”他轻轻唤她,恐惧于她的沉默。
“让她睡吧。折腾了两天,也够她累了。”江杏雪低声开口,将怀中啼哭不已的婴孩交给他。
他颤抖着手接过,看着孩子皱红的脸庞,眼眶里不自觉盈满了泪。
“我……我的孩子……”他哽咽,整个人好似在梦中。
江杏雪望着他,也是一脸的泪。“是的,你的孩子。乔少爷,这是你和苇柔的孩子。”
说起孩子,乔释谦不禁想起赵靖心。他哽住泪水,只觉得造化弄人。
“我还没恭喜你呢。”江杏雪微笑,轻轻拭干了泪。“恭喜你,乔少爷,喜获麟儿。”
“谢谢,这些日子多亏你了。”
“我跟她是好姊妹,本来就要互相帮忙,你千万别这么说。”她张嘴,似乎有些欲言又止。一会儿压低声音道:“我出去了,让你们一家人聚聚。”
☆☆☆
“一切平安。”她对在门外等了许久的文忆陵说道。
文忆陵微笑。“我总算不负所托,不过……就是让某个人难过了。”
“谁?”江杏雪问。
“赵正清在我你。据我了解,程度并不下乔释谦。”
院里的微风吹过,带走江杏云的笑容,一向明亮飞扬的眼眉有些黯然。
“你还是不肯试吗?”文忆陵温和地说。
“不需要。”她摇头。“这些年来我一个人过惯了。”
“杏雪。”
“别劝我了,随他去吧,总有一天他会死心的。”
“你实在太……”他皱起眉头。“我不懂到底还有甚么是你放不开的?”
“没有甚么放不开,我就是不想再对谁好。”
“那么,即使是一句话,至少让他晓得。”
“万一……”她拈着绢子,按按眼角,唇边笑得春意盎然。“文忆陵,我记得你从不替男人说话的,怎么现在为个陌生人问这么多?”
“因为那有关你的幸福。杏雪,我希望你幸福,孤家寡人的滋味,我比你清楚太多了。”
她笑容顿时有点僵,随即将手绢掩住脸,仰首呵呵笑了起来。
“就因为这样,我更不能误他。”她的表情在轻薄雾纱的绢巾里模糊不清,只有笑声爽朗清晰;但渐渐地,文忆陵的不明所以,随即在她掩住手绢的两道泪渍里明白了大半。
江杏雪对这段感情所受到的煎熬,那程度并不亚于白苇柔对乔释谦的。
“你对他是真心的,为甚么这么固执?”
她一把扯下手绢,眼眸水亮亮的;瞳仁在泪水中浸过,清明又透澈。
“我宁愿他只是个庸俗人,像那些只是有现大洋却目不识丁的大爷,或者是粗声粗气、不懂怜香惜玉的庄稼汉。我爱上那样的人,说不定会比较开心。他善良又聪明,热情冲动,他很好,却不是能与我相守一生的人。”她定定看着他,接着附加了一句:“就像咱们,不是相知相惜吗?可你也不会跟我有甚么结果。”
“那不一样,因为你并不爱我。”
她垂下头,绞着绢子不吭声。
“杏雪……”
“甚么都别对他说,这就好了。”她咬牙对他一笑。“至少在他赵正清的心里,那个叫江杏云的妓女,永远不会有多大的改变。你问我为甚么不能,因为他不是你,他没有你的阅历和对于爱情的宽容。我期望他有一天能学会,再去造福另一个值得他付出的女人。”
“你不值得这样的付出吗?”
“那得在我跟他面对面弄得伤痕累累前。”她激动地打断他。“文忆陵,你不会不知道,维系两个人的将来,不是你情我爱就可以的。人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们不可能靠着这点爱而天长地久;尤其我的身份,在面对外头指指点点的勇气时,这一点,他连乔释谦的一半都及不上。”
他不语,心里却很难受。文忆陵并没想到她竟能把这段感情的远景分析得如此透彻;但无论如何,这都是别人的故事,他无法强迫江杏雪去见赵正清。
“你难道没有想过你也可能改变他?”
她的眼泪突然扑簌簌地往下掉,一张杏花般的脸蛋沾着露水,让人倍觉生怜。
“杏雪……”文忆陵抱住她,为她的无助心疼。
“我……我没有勇气。”她哭出声,紧捏着他的手臂。“我真的办不到。”
“别说了,杏雪,我都了解。”
“不,你不了解。承认自己不能爱是件很悲哀的事,但我就是这样,没有爱,至少可以减去很多伤害。我不如苇柔,生活上我可以不仰仗任何人,但是对男人的感情和信赖,我已经给不起了……”
把刘仁杰剁成七八块又能怎么样?文忆陵叹了口气,放弃了之前的想法。
房里传来孩子的哭声。江杏雪拭去泪,道:“你先进去看看孩子吧,我整理整理,跟他们夫妻俩告别后,我也要走了。”
“你要去哪?”
“回老家。十年了,也该回去看看了。”
“希望我陪你一程吗?”
“不了。”她推开他。“我一个人会很好的。”
知道她想独处,文忆陵松开手,对她挤出个酸涩的微笑。
“有空还会找我这个死驴头书生?”
“那可不。”她仍泛着泪,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