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实也爱曲珞江,用兄长、用父襟的胸膛更宽容地爱着她;不管在栖枫山上,或者下山分离的日子,他从未以自己的立场试图去干涉曲珞江的行事。或者那是他最失败的地方,他不懂什么是要求,以前是这样,将来也是这样,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爱怨嗔痴,每个人也都该为自己的生命负责。
狄无谦握着卷轴,凝视着苍白的陈珞江。“其它呢?她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了。”
“我……很傻,是吧!她把假石子送还的时候,我竟然还嘲笑她,我……我像个傻瓜!”他颤抖着手,拥画入怀,止不住眼眶里的泪水。
珞江,他喃喃唤着,想起初识时她那折人的生命力,而今,那分强悍去了哪儿?她静静地躺着,就像被阳光蒸融的霜花,一点一滴地消逝中。
难道,她当真被他伤透了心,抱定主意要让他遗憾一生?!
对不起!珞江!对不起,他喃喃念着,长久忍着的眼泪一颗颗地跌在珞江的脸颊上。
巫青宇溜静的望着狄无谦,只奇怪自己无法因师妹而恨他。
若说有其它感觉,恐怕……也是狄无谦的眼泪让他想起,狄家另一个深情女子。
进将军府的半个月后,卜家牧场的陈夫人快马赶到;这位陈夫人过去和清黎郡主私交甚笃,加以精通医理,所以在狄无谦进府后,朱清黎立刻修书至卜家请了人来。
人才下马车,就被朱清黎拖进安置陈珞江的房里。
“这位是狄无谦,我小叔,你见过的,这位是杜夫人,躺在床上的是珞江。好了,都见过面了,你赶快救人吧!”朱清黎叽哩咕噜地说完。
那位陈夫人被她这么没头没脑地一弄,无可奈何地笑起来。
“什么跟什么,小浣,都几年了,你怎么还是这副德性?”
朱清黎不好意思地吐吐舌,见她那娇俏模样,狄无谦突然对眼前所见充满感叹。回想过去种种,似乎一切都像一场大梦!
“劳烦狄先生出去,我替珞江姑娘瞧瞧。”
狄无谦不情愿地站起来。“拜托您了。”
“尽力而为。”陈夫人一笑,举手投足掩不去那娴静气质。
她掀开陈珞江的眼睑,手指搭上脉搏,神情霎时变得凝重。
“很严重吗?”杜秋娘担忧地问。
“还不至于,只是拖太久,治起来麻烦,得花上一段时间。”陈夫人放开陈珞江的手,拿起纸笔,蹙眉苦思半晌,才写下几行字。“这两帖药先煎好,早晚一次,让她服用三天,三天后再看看情形如何。”
“再看看?你是指她好不了吗?”杜秋娘唇儿一咬,含着泪哽咽问道。
“不是、不是!”陈夫人连连摇手。“前几个大夫为了一次解毒,药方下得太重,反而适得其反,药性和积毒全撞在一起,这种毒少说也用了数十种蛇毒调配而成,得一样一样消,如果加上七采石的力量,那治愈的速度就快多了。”
“哦!那有劳您,我煎药去了。”杜秋娘放宽了心,接过药方,又被陈夫人叫住。
“你脸色带黑,这帖药剂量减半,一日服用一帖,明儿个过来我再帮你瞧瞧。”
“多谢夫人。”杜秋娘匆匆道谢,急急走了。
朱清黎命人拉起竹帘子,阳光透进一屋,朱清黎回头瞅着她肚子直笑。“小韬呢,你怀着身孕,他怎么不跟来?”
“牧场有事忙着,再者,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向来讨厌多生了一张嘴的‘官’。”提起顽固的夫君,舒霁莲掩不住一阵笑。“对了!好端端怎么跑出这号人物?看狄先生对这位姑娘,似乎是认真的。”她挥去汗水,扶着微隆的小肮坐下来。
“说来话长,反正府里这些天都是乌烟瘴气的,无尘之前还为这事气得吹胡子瞪眼,兄弟俩一讲到如霞,还差点打起来。唉!靶情这种事,旁人要是插得上手,世问就不会有这么多是非了。”朱清黎负着手,偏着头沉思。“只是为了一个女人放弃狄家堡,这真是叫人费解,换作是我,恐怕做不来呢!霁莲——”她唤着陈夫人的闺名,“你会不会觉得,有时候男人还真奇怪?!”
“你问我?”舒霁莲模模肚子,清雅地笑起来。“你这么古灵精怪都被考倒了,我怎么会有答案呢?”
夜过三更,冷风吹得愁绪满地乱飞,前堂传来细微地推门声,注入几丝凉意;房间里的玉如霞睁开眼睛,竖耳倾听那脚步声。
声音停驻一会儿,拐进西侧厢房,绕过书房,朝她的房间走来。玉如霞下了床,里着外衣朝那男子朦胧的背影走去。
“谦哥——”她心底念着,脚步紊乱。
仿佛早料到有人会在身后出现,那男子从容转身,微跛的腿并不影响他行动的迅捷。
“你……”没有害怕,只有错愕和慌乱。每回见到他,都是这样的情绪。
原以为来的会是房总管,却是她……巫青宇什么都没说,他知道自己己离她很遥远了。
“你有事?”不用问很知道他是为谁而来。
“受人之托,来拿样东西。”
“那个人……可是我认得的?”她心惊地看着他。
他没回答,房总管捧着一方锦盒在门后出现。
“巫公子,东西在这儿,你快走吧!再迟些,珞江姑娘可等不得。”
他接过盒子,点头称谢后转身要走。
“等等!你们到底在说什么?”玉如霞冲上前,几乎要扯住他的袖子。“这是七采石,你为什么需要这东西?”巫青宇正侍解释,房总管突然挡在玉口霞身前,漠然开口了:
“快走吧!少主等着呢!”
巫青宇凝瞅了她一眼,垂下眼沉默地掩门而去。
“到底怎么回事?谦哥哥怎么了?”听到无谦的名,玉如霞的心更焦灼难当。
“少女乃女乃,就别问这么多了。”
“你叫我别问,我怎么能不问?谦哥这么多天没下落了,堡内没半个人有力量管事,你又把七采石随便交付给个外人,我怎么能不问?”
“他有少主的亲笔喻令,属下只是听命行事。”
“谦哥说了什么?还有那个珞江,她又怎么了?”
“珞江姑娘中了毒,需七采石一用。这决定是少主下的,也问过狄长老同意的。”
当然他们得点头;为了挽回狄无谦,他们什么都愿意让步。他们连姜幼玉都可以说杀就杀,更何况是救狄无谦最在乎的人?
丈夫选择留在别的女人身边,玉如霞突然明白,她在狄家是真的举目无亲了,这个打击大大,她怔忡着,忘了言语。
“不回来了吗?真的不回来了吗?他难道……当真这么狠心,什么都不管了?!”她喃喃自问。
再怎么样软弱,她都有她的尊严,不是吗?从婚前到狄二夫人,她从来就没逼过狄无谦;她忍耐,她给他时间,这样还不够吗?
“房总管,好不好放了阿姨?我保证,我带她走得远远的,永远离开狄家堡,我……”她扭绞着手,泪水大片地泛滥而下,整个人痛苦得不能自持。“狄家的一切,就当我……什么都放弃了,谦哥……我也不要了,我早就……不能面对他了,请你放了我阿姨,我带她走,这样至少也解决他的难题。”
“少女乃女乃,这又何必?我相信少主会有定夺的,再者,这一切所作所为,全是姜夫人主使,您何必把这责任往自己身上揽!”房总管同情她的处境,却也轻视她只会软弱哭泣的肩膀。
她跪下来哀哀哭了许久,房总管却迳自丢下她走了。玉如霞抬起头,机伶伶打个寒颤,抹去泪水,那总是恬静忧柔的脸上忽然显得坚强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