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身边的侯师爷早搁下酒杯,面不改色地恭恭敬敬接下旬:“是青梅竹马——大当家的。”
卜老虎大手一挥,自幼识字不多,末了人了山贼这行,也用不上那些有的没有的之呀乎的。“管它什么红梅、青梅,反正……”他转向仍大刺刺地站在大厅中央,猛晃头的宝贝女儿,竭力装出严厉的声音:“我告诉你,老子把日子都挑好了,管你怎么地不情愿,月底就给我嫁!”
“要嫁你去嫁!我说不要,就是不要!”晓恩嘴一撇,根本没把那足以吼死山猪的喝声放在耳里,反而不高兴地回瞪她老爹一眼,扭头就走了出去。
“走开啦!”她推开那堆目瞪口呆的男人,蹬着脚步,气冲冲地穿过院落,连头也不回,只在未了大叫一句:“浣浣,还发什么愣?收完钱就走人!”
“是!”浣浣离开了安大伯,笑得春意融融,她走向那些人,快速地弯腰把众人圈在中央的银两全收进荷包里。
“浣……浣丫头,别这么狠,留一点点给我嘛!”
她不客气地打掉那双伸来的毛手。“休想!我告诉你,愿赌服输,大当家的和恩恩都没动手;所以这些钱,就全由姑娘我接收了。抱歉峻!还有,谁欠下的鸡鸭羊牛,回头来跟我报到!”
她轻灵得像只喜悦的小雀鸟,一蹦一跳地跟着晓恩走了。
“你他妈的……”卜老虎面对这种结果,才意识到这女儿多不给他这做爹的面子,他恼羞成怒地跟着要奔出去,但嘴里粗话才迸出了两、三字,就被半醉的侯师爷给拖回来。
“坐下!坐下!稍安勿躁哇!大当家的,听老头子一句劝。姑娘家的脸皮总是薄了些,恩恩那妮子的脾气您是晓得的,要真逼急了她,往后日子可难过了;再说小韬那孩子也没表态对恩恩中意,您在这头急也没用!”
“那……”卜老虎重重地坐下,整张脸胀得通红,恼得鼻孔直喷气,把下方浓密的胡子吹得胡乱飘。“唉!我不管了,这真是……真是大女不可留,大女不可留!”
“是‘女大不中留’,大当家的,而且这话您好像用错了时候!”侯师爷慢条斯理地指正。
“连你都敢说老子的不是?”卜老虎跳起来咆哮了几句,没两下整个人忽然垂头丧气地缩进椅子里。“唉——罢了!罢了!酸老头,你想办法去替我探探那丫头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要不然问浣浣也行!这孩子就跟她娘个性一个样儿,什么事就爱人家哄哄骗骗,偏偏老子就不会那一套,你替我说说去吧!都十六岁了,女孩儿家不嫁人要干啥?再说我早都考虑好了,让她嫁给小韬,往后咱们爷俩还可以守在一块儿。”
卜老虎垂头瞪着厅堂下方那块熊皮,想起女儿方才倔强相对的模样,禁不住回想往事。当年这娃儿跟着他避人卜山,才不过两、三岁,现在居然也到了要嫁人的年纪,岁月可真不留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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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年前中州闭洪水,把数以万计老百姓辛辛苦苦建立的家园和田作一夜之间冲去了大半,接着连年的大旱,对原本就不富裕的柏阳镇更是雪上加霜。饥荒、瘟疫笼罩了整个柏阳镇,附近几个县的县太爷又和米商私下勾结,紧咬着中州地带天高皇帝远,没人盯着看,不但不放官粮赈灾,还趁机哄抬米价,导致许多穷人病死、饿死。
当年他在中州的柏阳镇是个镖头,虽是大老粗,但颇热心助人。他只是单纯地挪出练武场,收容那些无家可归的穷人,却被几位看不过去的商人花钱买通官府,以莫须有的罪名将他毒打一顿,事后还被抓进大牢里,家产全数充公。
这一关就是三年,待他出狱时,柏阳镇早成了人间炼狱,年轻力壮的少年离乡背井出外谋生,只剩下老弱妇孺在家乡无望地等待。他气愤难当,带着甫满三岁的晓恩,以及满腔恨意,避进了这座山,从此沦落为草寇。
一些受过他恩惠的人家知道这件事,陆陆续续跟着他上山,慢慢地聚成一个村落。对众人而言,这山上虽然连年干干冷冷,但比起山下那个人吃人的世界,至少有情、有义多了。
他们尊敬卜老虎的为人,理所当然地把这寨子称为“卜家寨”,原本无名的山头也就自然而然地被称做“卜山”。
卜老虎心里很清楚,事情是如何演变成今天这个局面的。大伙儿本来都是安安分分的老百姓,他改行干山贼只为一件事——就是替柏阳镇那些死去的老百姓讨回公道!一旦事情了结,他会让大伙儿回头重新做良民;所以每回下山打劫时,都要大伙儿蒙着面行事,叫官府没个样子好抓。原来还以为这仇恨不消数年便可了结,没想到当年大发死人财的那些官商,在他人狱期间散居各地;但他仍不死心,悄悄地差人四处查访,从近的冀州(今河北省),远至岭南(今广东省),他都不放过。每一个年头,他都会锁定目标,周详地计划布署;时机一到,他要手下分批乔装下山,神不知鬼不觉地暗暗把对方洗劫得干干净净。
平常日子里,他们看来都是老实的山林猎户,根本没有人怀疑这座山藏了一群劫遍大江南北的马贼,因而官府从未到此骚扰过。
十多年的岁月就这么晃过去了。要说他还有什么挂心的事,就属义子小韬和这丫头片子了。想到这里,卜老虎兀自把鼻孔一阵乱抠,大声地诅咒!他非想办法让那丫头嫁了不可,成亲就是成亲,哪由得她吭个“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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浣浣坐在床上,看着主子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她双手支着下巴,两脚不雅地搁在床上,百般无聊地晃动脚上那对绣花鞋,懒洋洋地说道:“没办法啦!小姐,就算你出得了这扇门,外头还有层层桩子似的人马不会让你离开卜家寨一步,别看那些大叔平常拿你当心肝宝贝,碰到紧要关头,他们眼里只有大当家的!”说完浣浣张嘴打了一个大哈欠,嘴里还含混不清地咕哝:“二当家的有什么不好?我就不知道你为什么看不上人家?要是我啊……”
“要是你,恐怕早欢天喜地了!啧!你这么喜欢小韬哥,我干脆请阿爹作主,把你许给小扮算了!”晓恩睨了丫环一眼,掏了掏身上,没模着半点儿东西,便不客气地朝丫环伸手。“喂!方才的银两呢?拿一点儿来用吧!”
浣浣是伺候晓恩的丫环,也是卜老虎身边智囊侯师爷的女儿,几年前跟着侯师爷投靠了卜山,此后一直跟在晓恩身边。
打个比方来说,晓恩是卜山的一块宝,人疼人爱;而浣浣,则是卜山的心肝,人怜人惜。她们两人一见如故,年岁又相仿,感情好得不像主仆,倒像对亲姐妹。整个卜家寨,前前后后三、四百人,女少男多,阳盛阴衰,虽也有数十来个待字闺中的女孩,但是论才貌姿色,无人能及这对主仆;因此,多数的未婚小伙子,几乎把她们俩当宝贝似的捧在掌心。浣浣大晓恩一岁,是寨内多数男人的梦中尤物!一对桃花眼尤其漂亮,加上她丰腴的身段,虽比较为人诉病的是她的衣着,那衣襟老半敞出一截白女敕女敕的酥胸;但却成了卜家山寨所有未婚汉子的最爱,她是卜山最美的一朵花,比她的主子还吃香哩!
必于这一点,做主人的晓恩可没什么妒忌,反而还觉得有意思极了!